李阿龙脸上闪出一丝不悦:“送他们?你别忘了,那天在这座桥上是他们想用对诗难为你,叫你难堪。”

桂万山顿时惊喜:“请!”他整冠正中,掸襟抖袖。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庭,恭迎款款走来的张、李二位大秀才。

“那还有差!”七姑看了一眼张李二人,又悄悄地说,“他二人是一个船夫送上茶楼的。那船夫我认识,他经常载客过路到我这里吃酒。他不是一屁俩谎那种人,对我更不会说假话的。”

刘三姐微微一顿:“给我道喜?七姑,是送金哪,还是送银哪?”

莫仁环气哼哼地瞪起双眼:“你一定是在外边又沾着什么女人了!要不然,为什么回到府上就跟我吹胡子瞪眼?”

那个使女吓得连连后退,哀戚地说道:“夫人,我冤枉啊!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她们说的!”

“别人是别人,我桂万山是桂万山。那些昏庸之辈,除了敛财聚物,占花霸柳之外,还有何能?本土司内有文才,外有体面,岂能与他人同一而语?”

桂九又冷冷地哼了一声:“既然。二叔要你的名声,那就只好舍弃刘三姐了,从今往后谁也别提刘三姐了!”

桂万山并不甘心地摇了摇头:“说真的:虽然那三姐与我素无来往,可我对她却是一见钟情。这女子才智敏捷,聪明过人。唱起歌来甜润悦耳,让你心旷神怡。我真是梦寐以求啊……”

桂九为难地咂咂嘴:“那如何是好呢?抢亲又抢不得,丢又丢不下。你总不能把那刘三姐当成梦中情人吧?”

一种无名的激越占据了桂万山的心头,他目光霍霍,踱步沉思,辗转不宁。

桂九摸想了片刻来了主意:“二叔,依小侄之见不能让他们得逞,派几个家丁搅了他们的场子。我再领几个家丁前去抢绣球。不图打鱼还图混水呢!决不能让刘三姐和李阿龙圆了这场美梦!”

仿佛是一只追捕猎物的狐狸,本来一个眼看就要到嘴的猎物又突然飞掉,令他桂万山欲罢不忍。他知道:这个时候采取任何暴力,都是荒唐的,有损他桂万山的体面。他稳稳神情,又平平慌乱的心绪,极作平静地沉沉一笑:“你说什么,你要带人抢球?”

“我不去谁去?你能去嘛!”

桂万山弓着嘴角冷冷一笑:“不,你去不合适。原来是我向她求亲,现今你又去抢绣球,外人晓得要说咱桂家叔侄二人抢一个女人,岂不脏人耳目?要抢绣球,我去!”

桂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哭笑不得:“哎呀,我的二叔啊!你这是不是老糊涂了!一个宜州土司乃是朝廷命官。你去抢球,成何体统?知情的,说你为了讨得刘三姐屈驾夺球;不知情的,还不说你桂老爷卑微下贱,讨不上老婆与那些草民一起抢一个女人,这事要传出去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

桂万山伟岸地一挺胸脯:“嘿嘿,恰恰相反,我以为:后人晓得我桂万山为了得到一个女人,不惜微服屈驾,抢球争婚,必然成为一个特大奇闻。说不上要传为千古佳话,说我桂万山与民同乐,创下风流艳史,百世流芳呢!”

桂九抽动嘴角,惑惑地一动,旋即又提醒桂万山:“不过,你可不要忘了:我的二婶并非宽容之人。她要晓得此事,不闹你个人仰马翻,也搞得鸡犬不宁呀!”

仿佛是一瓢凉水泼到桂万山头上,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就在那边桂万山犯难之际,桂府后堂的夫人莫仁环却打起了另外的主意。其实,这二年莫仁环对桂万山就有察觉。平日里,他总说公务繁忙,动不动还夜不归宿。就是有时回到后睡觉,他们之间也如同中间隔着高山大海,既惑莫仁环丢开女人的羞涩凑过去欲行男女之欢,那桂万山也仿例行公事,就草草收兵。她还以为老爷这是人老力衰,肾阳虚损。自打兰婆子告密他要纳刘三姐为妾之后,她才如梦方醒:原来他是喜新厌旧,春情外溢。因此,莫仁环对刘三姐是恨得咬牙切齿。她想来思去,想了一个“偷梁换柱”之策。既然老爷要续小,何不主动给他找上一个。能在他身边安插一位自已的心腹!

晚上,一支红烛照得卧帐生辉,桂万山与莫仁环合衣而卧。

桂万山虽已经躺在象牙床上,却没有入睡。她正苦思冥想如何将这碍眼的夫人支开。

莫仁环伸出雪白的手腕,爱抚地勾住桂万山的脖子,涂着姻红的嘴巴几乎贴到桂万山的脸上,声音充满柔情与娇嘀,要跟老爷说点儿话。

桂万山顿感意外,一向横眉冷目的莫家娇女,今夜竟一反常态这般亲热,这月亮是从那边出来的?

莫仁环娇柔造作,嗔声艳语:“老爷呀!我也是一个女人,就不能有一点温柔嘛?”

桂万山:“温柔,我以为你不懂什么叫温柔!”

莫仁环提出自己的父亲要过寿,想回家孝敬孝敬父亲。

桂万山假意要一同前往,莫仁环口气十分温和:“不用,你公事在身,给我父亲拜寿你去做什么?你作为莫家女婿只能是心到佛知。”

仿佛苍天有眼,天赐良机。桂万高兴得眉飞色舞,要不是他卧在床上,几乎就会跳起来。此时,他正为夫人碍眼,不能顺利地赶场抢绣球而愁呢,没想到,莫仁环却要离开家给他腾出来一个空儿来,让他这春心不减的情种赶赴球场去夺那个夜思梦想的绣球!桂万山一激动,照着莫仁环那张涂着胭脂的脸上猛亲了一口。一口气吹灭红烛,二人亲热地钻进被窝……

桂万山一阵暗笑,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然而,莫仁环却要从娘家给他带回两个女人。这夫妻之间亲热的背后却个自蕴藏着一场阴谋……

在岭南,壮族的“抛球招婿”是一种古老的带有宿命意义的婚姻选择方式。至于此种方式是什么人留下来的,众说纷云,其说不一。不过,有个故事在壮乡人的心目中却是根深蒂固。相传,壮族的先民也与其他民族一样,从一个母系社会展到父系社会,从无序的群婚展到配婚的“择偶”。当时,壮族社会男多女少,一家姑娘要出嫁,至少有十个八个男人来求婚。先民们无法确定求婚者未来的盛衰,便想出了一个“命由天定”的办法,摘下一棵沙田柚交给姑娘让他们抛柚招婿。凡是接中者,便是她的如意郎君。那日,风和日丽,水静风轻。一个招婿的姑娘来至春草青青的山坡,向着坡下百头攒动的青年们抛柚招亲。当时,被一个其貌不扬的阿崽接中。这个阿崽是部落里最穷的一家,人也长得最瘦,外号“干猴”。好好的一个姑娘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父母难过,兄妹伤心。姑娘自认为“命由天定”,抹着眼泪随这个“干猴”走了。没想到,这“干猴”很有志气。他勤学苦练,拜师从武,三年后武功练就,一日,外敌进犯,他以一胜十,群雄没挡。击败了强敌,大获全胜。后来被人推崇为部落领。从此,这个“抛柚招亲”的习俗便沿习下来。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朝代的变迁:抛柚招婿已由原来的沙田柚演变成五颜六色的红绣球;抛球的场合也由原来的草坡转向挂彩披红、红毯铺地的球台。不管这抛球方式如何变化,而抛球定亲是人们对天意的崇拜,对命运的折服,对人性的抹杀。说到底,是命由天定而不自由的婚姻。但是,随着壮族后人的人性觉醒和对婚姻自由的追求,这种古老的习俗渐渐掺进了人本主义的内容。近年来,抛球还是抛球,不过,再不是一个姑娘抛球,百十号后生去抢。人们既然知道哪个后生是抛球者的意中人,便自动让步,让那个男人自己去抢球。这是对命中注定的变异和淡化,对自主婚姻的支持和包容。因而,抛球定亲不过是走走过场,让青年们的自由连情披上合法的外衣。

但是事事细心的刘三姐仍是放心不下。在抛球定亲的前一天晚上,她还与李阿龙商议如何让李阿龙能十拿九稳。胸有成竹的李阿龙却誓愿旦旦,信心十足:“你就看我的吧……”

两天后,刘三姐抛球开始了。

这是一块平坦宽阔的广场。摆摊的、设床的、卖鸡的、售鸭的,连此接彼,叫声不绝。赶圩的人们熙熙攘攘,磨肩接踵。

圩场的一角,刚刚搭好的抛球台前,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台下站着许多男女老少在看热闹。有顷,几个姑娘拥着一身艳装的刘三姐走到台前。她们的后边跟着刘大伯、刘山和一位身着神服的师公。按着古老习俗,开始之前先由伴球的姑娘唱上一抛球歌:

阿妹绣得红绣球,

五颜六色多风流。

莫看绣球无双眼,

不是阿哥它不投。

歌声已毕,那个师公走到台前,两手托着一个红漆木盘,木盘上放着一个刺龙绣凤的红绣球。

围观的人群涌起一阵骚动,人们都把目光投向这场戏的女主角--刘三姐。

刘三姐不时地回头用目光寻找着李阿龙。

台下的李阿龙向刘三姐投以慰藉的目光,意思是他稳操胜券,不必担心。

一阵铜鼓声响过,台下顿时安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突然,躲在人群中的桂九和阿黑几个人匆匆站起身来,悄悄地也是不易察觉地向李阿龙挤去。

师公手托木盘走到台中间,严正地大声宣布:“各位族人,兄弟、父老乡亲,今天是刘家姑娘刘三姐抛球定亲的日子,下面,就由刘三姐向台下抛球选婿。按照族规宗法,凡是得到绣球的男子就是刘三姐的女婿。此乃天经地义不可违背!”说到这儿,他又十分神圣地微闭双目,高举球盘,躬身跪地,仰面祈祷,“先祖在上,后嗣族孙遵祖宗之法,抛球招婿。望先祖大开灵光让刘三姐新郎如意,白头偕老。谢先祖之恩德,神光普照!”说罢,虔诚地伏地叩头。刘大伯和刘山也随跪在地,伏身叩头。

叩毕,师公与刘大伯、刘山等缓缓起身。

师公将木盘中的绣球交给刘三姐。

刘三姐往台下看了一眼,立即现台下的桂九,不禁一阵心乱神移。锣鼓响起,台下爆出一阵蛙嘲似的鼓噪“噢--噢--”。

师公正色宣布:“抛球!”。

台上的刘三姐稳稳心神,手捧着绣球,神色惶惶地往台下撒目。

李阿龙见刘三姐正用目光寻找他,起紧拔开众人挤到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