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是别人,我桂万山是桂万山。那些昏庸之辈,除了敛财聚物,占花霸柳之外,还有何能?本土司内有文才,外有体面,岂能与他人同一而语?”

这时,李阿龙肩膀上搭着山鸡、野兔,两手抱着一罐酒欢愉地从桥头上向刘三姐走来。这些天,三姐太累了,早晨到教歌岩教歌,白天还要下地干活,他特意打了几只野味,又买了一罐红兰酒,要给三姐补补。

张伟望缓缓起身,朝桂万山客气地说道:“桂老爷,我与李仁兄本是到府上拜见桂老爷就走,不想多讨扰。”

桂九一见张伟望相貌不俗,便问七姑这二位是何许人也。七姑压低声音说道:“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是邕城有名的秀才张伟望,那个懒懒散散的听说是……大诗人李白的同族,叫……叫什么李充。”

“七姑,你不用细说,我就晓得了。既然桂老爷相中了小女,那也是我刘三姐的福份。不过,女人出嫁这也是人生的大事,我总不能空着两手出阁吧?”

莫仁环又淫声辣气地挖苦:“你还是不把我放在心上,若是心里真的有我,别说是去绸缎庄,就是上九天揽月,你也会把月亮给我摘回来!”

桂万山朝莫仁环疾声制止:“夫人,不可如此粗蛮!一个小小的使女,尽管说出此话,并不伤夫人大雅,何必要毁她的面容!”

桂府院内,两个轿工正修理彩轿。那彩轿本来已是五彩缤纷,桂九还嫌不新鲜,指使轿工添红加绿,系彩披花。

刘大伯神色忧虑地走过来,一见桂九他有点儿打怵。

桂九倒是满脸陪笑地迎了上去问是不是要与桂老爷商定接亲的日子?

刘大伯脸色一阵难堪,吞吞吐吐,说刘家三姐早已跟那李阿龙默默连情,桂老爷德高望重,何苦要娶一个贫家姑娘。

桂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哎,你这是什么话?我二叔相中刘三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二十天前就派七姑说亲。刘三姐要彩礼却无中生有,连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蛤蟆毛她都要了。我家老爷只用一张回单就堵住了她的那张嘴,她还是不允亲,又出什么高招要抛球定亲。现在既然老天爷安排让我二叔得到绣球,这门儿亲事就定了!彩轿都扎好了,你们就准备送姑娘吧!要不送亲,我们就按壮乡的风俗抢新娘!”

刘大伯到桂府“退婚”,事情未成,倒碰了一鼻子灰,实在没办法,只好让刘山出头劝李阿龙了。

刘山垂着头悻悻地走到李家了门前又举足怯步。

刘三姐与李阿龙连情,虽然还没有公开,可他刘山是历历在目啊!为了成全他们的婚事,他曾经要找七姑为他们作媒,只不过是晚了一步,让桂老爷抢了先。如今,阿龙抢得半个绣球,他作为刘三姐的哥哥,有何理由拆散这桩婚姻?但是不拆散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好端端的一个妹子,一女怎能嫁二夫呢?刘山硬着头皮敲开了李阿龙的房门。满肚子话梗在喉咙,沉吟半天,难堪地打了个唉声,用极苦涩的口气哀求阿龙就放了刘三姐,你李阿龙是个懂事的人,三姐年纪轻轻的,一朵花还没开,不能找两个丈夫。

李阿龙心里如同针戳般的难受:“怎么,你让三姐去嫁桂老爷?”

“阿龙兄弟,你就可怜可怜她嘛!好马不备双鞍辔,一女不配二夫郎。桂老爷死活不放她,难道还让她一个身子劈成两瓣吗?”

“大哥,这都是你给她找的罪受,你晓得我与三姐连情,为什么还抛绣球!”

“抛球定亲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呀!一代一代传至今日,大伯是寨子里的头人,怎么能违背?再说你也是同意的呀!”

“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绣球的一半在我手里,三姐就是我的人。我娶定了!大哥,我不能没有三姐,你就修修好,成全了我们……”

刘山如吃苦豆,仰起脸一阵苦不堪言,天哪!这两家都要娶小妹,这可怎么办哪……

刘大伯在桂府那里受阻,刘山在李阿龙这边碰壁。刘、李两家每个人心头都笼罩着一团沉重的乌云……

这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李阿龙邀刘三姐来在寨外笆蕉树下。淅淅沥沥的细雨不疾不徐地下着,雨珠“嘀哒嘀哒”地落在那宽大的笆蕉叶子上,听了令人心焦。李阿龙与刘三姐二人黯然对视,仿佛他们的心被烈火煎熬着。

“三姐……这事都怪我,当初大伯要你抛绣球,你就担心有人从中捣乱。我偏不信,认为抛球定亲不过是走走过场,可万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桂万山,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

“你说这些话还有何用?眼下是桂万山抢去了半个绣球,我们该商量商量怎么办才是?”

“过去,桂老爷挖空心思想得到你,都被你拒绝了。这回他可下子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他不会放手的。”

“我也是一时大意,怎么没想到还有个桂万山呢?”

“三姐,要不然,你就嫁给桂老爷算了。……其实,他要真跟我争你,我也争不过他。”

“没出息!亏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想当初,你的雄心那里去了?你不说,不把我抢到手,你就不配做我的丈夫嘛!”

“我真不配做你的丈夫。”

“阿龙哥,别泄气!我们再想想办法,看看怎样对付桂老爷。”

“对付桂老爷,谈何容易?他们人多势众,又有那几个壮汉,我一个人就是再有能耐,也抢不过八双手啊!”

其实,李阿龙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那桂万山一心要得到刘三姐,几乎是挖空心思。眼下,他顶着众人的种种非议支走了夫人,微服下驾,赶场抢球。如今也算“合理合法”地抢到了半个绣球,让他不娶自退,他肯放弃嘛!

二人商量之中,刘三姐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私奔!在那族规如铁,宗法如网的社会里,私奔就是叛逆!就是犯罪!王法不准,族规不容!可是,不私奔还有什么路可走呢?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能对付得了权鼎宜山的土司老爷桂万山嘛?二人又紧锣密鼓地核计了一番,李阿龙当即决定:明晚私奔!

第二天夜里,风停雨住,沉沉的黑夜,万籁俱静。寨外的树丛中,李阿龙拉着刘三姐分枝越柳地匆匆走着,他们想趁黑夜无人逃往他乡。

两个人走近河边。河边的木船上几个手持兵器的府丁把守。走到渡口,渡口的府丁持械游弋。他们奔向山口,虎嘴般的山口下挑起一串红灯,桂九这里跟把守的府丁大声地说着话。

刘三姐、李阿龙惊呆了,抬眼望望那狭窄的山口,出一声失望的叹息:“我们真是无路可走了……”

桂万山这几日倒是踌躇满志,乐不可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为了得到这个刘三姐竟敢冲破“官不同民乐”的思想束缚,破天荒地“微服下驾”圩场抢球,在壮乡官吏史上留下了那么“风流的一笔”。若是夺球不得,那桂万山可就留下千古笑柄了。如今,苍天有眼,终于让那半个绣球落入他手。常言说:“一得遮百丑”,尽管有人私下非议,可他桂万山总算没徒劳一场!

按着壮乡的规矩,男方抢得绣球以后,三天后便可以主动登门到女方家“抢亲”。不过这种“抢亲”不同于恶人霸女那样生抢硬夺,而是很有礼仪地抢,有情趣儿地抢,有讲究地抢。这种古老抢亲象征着男方的主动;显示男方的热情。风流土司桂老爷既然敢于微服下驾圩场抢球,将自己混同一个乡民,自然也就“一俗到底”。为了表示他对刘三姐的钟爱,决定后日主动“抢亲”。

当日下午,桂九找来几个家丁中壮汉,向他们布置“抢亲”的事。

桂府派人前来奉告,说今晚要来“抢亲”,这便如何是好?夜晚,刘三姐面对孤灯,一时愁眉不展……

刘三姐有个习惯,一遇见什么事情想不开,就用一把梳子梳头。她一边梳着,两眼忽闪忽闪地想着心事。仿佛那锦囊妙计都藏地脑子里,不梳它就不出来,她梳了一阵子,渐渐地头皮热,两眼亮,似乎藏在脑子里的那些灵感就要从深处暴了。就在这个时候,兴奋的她一起身把壮锦碰掉了,壮锦上插的那花针丢在地上了。她赶紧举起油灯伏在地上找针,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刘三姐正焦灼之际,李阿龙开门走了进来,在屋里找了一块吸铁石,伏下身去在地上划来划去,不一会儿,那颗小小的钢针便被吸了上来。

刘三姐赶紧拿过吸铁石,托在掌中,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忽然双眼一亮,一个爆性的灵感在她脑际中迸出……

“抢亲”的日子到了。桂府的一队人马灯笼火把地在山路上前行。走在最前边的是七姑和桂九,人群最后是一顶彩轿。桂万山坐在轿中,正做他的“抢新娘”美梦。

彩轿后边是桂府的乐队。芦笙阵阵,锣鼓爆响,引起一阵阵犬吠,使这个本来就不宁静的山寨更增加了几分骚动和不安。

在刘三姐的家,刘山与刘大伯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坐在桌前,面对面地呆。不时地唉声叹气,咂嘴摇头。

忽然,村中传来一阵响亮的锣鼓声、笙笛声和犬吠声。刘山惊愕一震,抬身疾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望去。黑暗中,只见一只灯笼火把的队伍,“呼呼啦啦”地向这边走来。他回过头慌恐地叫了一声:“大伯,桂府来人了!”

“啊!”刘大伯呼地站起,凑到窗前举目外望,脸上立刻闪出一片惊愕之色。

锣鼓声、笙笛声、犬吠声,声声震耳。

两个人一时手足无措,慌作一团。

桂府抢新娘的队伍已经来在大门口。彩轿缓缓放下,桂万山却没有下轿,他朝着身边的桂九挥挥手,示意让他们去抢。

桂九与七姑率众刚要上楼。刘大伯与刘山急走出来,赶紧朝二人卑躬相迎:“大管家,七姑,你们……来了……”

七姑兜着嘴巴耸肩一笑:“我们是来接你妹子刘三姐的。”

刘山一时噤若寒蝉,躬着腰呐呐说道:“七姑……这件事还有差头呢?你们……不能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