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无独有偶,就在刘山要为刘三姐和李阿龙的婚事托媒之时,土司衙门的桂老爷却抢先了一步,主动提媒。

其实,在封建王朝统治之下,暂时还没脱离奴隶社会坯胎的岭南,某个土司要是看上了哪个土民的姑娘,只要到她家说一声“老爷要你姑娘进府为妾”,任何人也不敢违命不尊,拒婚不从。然而,在桂万山看来:一则,强取豪夺别家之女,那是无能之辈的蛮鲁。既或他不是个山贼大盗,也是一个莽汉蠢夫!何况“生摘的玫瑰不香”“强拧的香瓜不甜”,强抢来的女人就是同睡一张床上那也是同床异梦,搂在自己的怀里也绝不会是一只柔顺的羔羊。二则,他素来自诩为“宜州名杰”,坦然自信:无论是他的官位、权势、人品、才情,还是名誉和声望,在宜州大地可以说是众目仰敬,落地有声。他跟刘三姐匹配,应该说是屈尊附就,美中不足说是他的年龄大刘三姐二十岁。俗话说“老夫少妻家中宝,恩恩爱爱白头老”。平日里以耕田织布养家糊口的刘三姐要能到他这高楼深院的土司府中作妾,每日山珍海味,穿金戴银,呼奴唤婢,使女成群。那可是黄连放在蜜罐里。她刘三姐不癫不傻,不憨不痴。应该知道哪头床凉,哪头床热。也许媒人一到她就会满口答应,一不用轿接,二不用人抬,嘿嘿,她夹着个小包袱自进府门!为此,桂万山走得是体面这招儿棋,派侄儿桂九大模大样地来到茶楼请七姑做媒来了。

茶楼的女老板七姑,天生一副好嘴巴,扁的能说成圆的,死的能说成活的,黑的能说成白的。就因为她能言善辨,巧舌如簧,已无法计算她在寨子内外保了多少大媒。蛤蟆配天鹅,乌鸦配孔雀,不知坑害了多少良家儿女。尽管如此,七姑仍以“成人之美”而自诩。连做梦都想巴结土司桂老爷的七姑,只叹老天不给她个机会。没想到喜从天降,桂老爷竞把这样一件美差托在她手上,七姑恨不能借一条腿往刘家跑。

这天,刘三姐坐在木架前正织壮锦。壮锦在壮乡算得上精巧织品,宜州的姑娘们差不多人人都会织作。人都说:“心灵自然手巧”,刘三姐织锦的工艺已经娴熟,织出的壮锦斑斓多彩,艺高一筹。近来,她和李阿龙的恋情已逐渐瓜熟蒂落,便想织一件最好的壮锦,做为给李阿龙的信物。

忽然,楼下传来“哏嘎”的鹅叫声。七姑人还没有进屋,就笑声袭人地说是给刘家道喜来了。

刘三姐微微一顿:“给我道喜?七姑,是送金哪,还是送银哪?”

“我今天来既不送金,也不送银。虽不是天官赐福,也算喜事临门。三姐,你的好运气到了!土司桂老爷让我找你来了,嘿嘿嘿……”

自古女人对男女之间的感情交流都是无师自通。那日,六垌田跟桂万山不期而遇,桂万山一颦一笑都暴露出他对刘三姐的垂青。他那一招一式自然逃不出刘三姐敏锐的眼睛。响鼓不用重锤,今日七姑来家道喜,定是受桂万山之托,前来说媒,刘三姐知道,桂万山权高势大,一手遮天,倘要硬顶那就是以卵击石。既然不能硬顶,莫不如以攻为守,巧妙周旋。她秀眼一转,顿时想出一条妙计。

“七姑,你不用细说,我就晓得了。既然桂老爷相中了小女,那也是我刘三姐的福份。不过,女人出嫁这也是人生的大事,我总不能空着两手出阁吧?”

七姑在来说媒之前也曾有一点畏惧。这带刺的玫瑰,说不定“摘花不成反扎手”,让她碰一鼻子冷灰。没想到事情展的竟然这么顺利,没等她说上几句话,刘三姐就出人意外地把话挑明了。真是“磨破细牙求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她高兴地扬起脸来洋洋大笑,“你还是说你都要什么彩礼吧?要什么,只管说。”

刘三姐用戏谑的目光撩了七姑一眼,拿起毛笔,沾了墨汁,便在一张白纸上刷刷点点地开个礼单:

一颗龙心两凤胆,三串露水晒成干;四个树结的长把蛋,五片的雪花用油煎;泰山大的一块玉,昆仑重的大金砖;长江长的丝绒带,黄河长的碧玉簪;凤尾编的遮阳伞,龙鳞织的亮片衫;蛤蟆毛絮的鸳鸯被,龟绒做的铺床单;四海的龙王来抬轿,九天仙女铺红毡;玉皇大帝主婚礼,王母娘娘洒喜钱。

七姑并不识字,自以为刘三姐不过是要些绫罗绸缎,金银饰罢了。她接过礼单,三步拼作两步,乐颠颠地跑回桂府,向桂老爷邀功领赏。

桂万山展开礼单一看,不禁猝然一惊,他放下礼单,用眼睛扫了扫这个得意洋洋的七姑:“这礼单七姑可曾看过?”

七姑谄媚地一笑:“老奴从小不曾读书,就是看了也不认识。”

“那你晓得刘三姐都要了些什么吗?”

“她能要什么,顶多也是绫罗绸缎,金银饰呗!桂老爷讨了这么一个美人,那可是千金难买呀!就是花上万八两银子,我看也值得。”

“放肆!”桂万山重重地一拍礼单,厉声说道,“什么绫罗绸缎,金银饰,她要的是泰山大的一块玉,昆仑重的大金砖,还要什么蛤蟆毛絮的鸳鸯被,乌龟毛做的铺床单,世上哪有长绒的蛤蟆?又怎么会有长毛的乌龟……这不是让马长犄角牛打滚,兔子下海鱼上山吗!”

“啊!……”七姑感到被人耍了,又惊又气,顿时气得老脸都变了形,“什么,原来她要的都是这些世上没有的玩艺儿!不行,我得找她说理去!”

七姑起身欲走,又被桂万山叫住:“慢!”

七姑惊怔地看着桂万山,不知桂老爷要什么号令。

桂万山不仅没有作,却一反常态地扬起脸子诡谲的奸笑道:“她不就是要点彩礼吗?你去告诉她,她要的这些东西本老爷全都给。”

过晌,那七姑二番脚又回到刘家,她可不象头一次那样低三下四地笑脸求人了。她拔着腰板儿,刁着烟袋,高傲地扬着头,神气十足。将桂万山的回单放到刘三姐面前,扭脸看也不看刘三姐一眼。

刘三姐看过礼单一看,上写:

问三姐:何处有泰山大的玲珑玉?哪里有,昆仑重的大金砖?何处有,长江长的丝绒带?哪里有,黄河长的碧玉簪?三串露水你先晒,五片雪花任你煎。我也想,让那玉皇大帝搬重玉,王母娘娘抱金砖。南海大士挖凤胆,太上老君抠龙肝。九天仙女托丝带,天兵天将扛金簪。你快说出产宝地,桂某我敢下大海上九天。你要说不出产宝地,你就是宜州大地第一癫,癫得不值半文钱!

看罢回单,刘三姐不禁一阵惊诧,心想:“啊!桂老爷好厉害呀!只成想我这漫天要价,无中生有的礼单能把他难住,没想到他将计就计,返过来将我一军。真是略高一筹啊!”

七姑拔着腰板儿洋洋一笑:“嘿嘿嘿,这你可小瞧桂老爷了。他大小也是咱们宜山的才子。不说是才高八斗吧,也算经伦半车,要是没要三招两式,能统管九乡十八寨,当宜山的土司嘛!嘿嘿嘿……”那笑声令刘三姐有些惶惑和不安。

七姑走了,临走前她留下桂老爷几句十分宽容的话语: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要刘三姐考虑十天,能不能成只看两个人的缘纷了。刘三姐不曾想到:她道高一尺,桂万山却魔高一丈。虽然一个回马枪将刘三姐击溃,可这个桂老爷并不盛气凌人,不但不逼婚,反而大讲缘纷,容她思考,达理通情。这一切一切却不能不让刘三姐重新认识这位土司老爷。

桂万山的爱情攻势兵临城下了,该如何解脱呢?想来想去,她想出了一个脱身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