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服的王昭君坐在她素朴简洁的行宫里,泪光闪闪。这行宫在匈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ฦ匈奴是游牧民族,惯于住帐篷。然而复株累单于为了取悦于她,特地为她造了这幢房子。尽管这与长安富丽堂皇的皇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昭君还是很满意,很欢喜,这行宫令她明白了自己้在复株累็心中ณ的份量。
复株累单于去世已有好些时日了,昭君依然摆脱不了忧伤。当初她下嫁于他,内心曾是何等不愿!他是她的继子,于情于理,她怎么能ม嫁他?昭君甚至上书大汉天子,希望他体恤自己“从一而终”的心境。但天子却无情地在她的上书上批了三个字:
从胡俗!
昭君的心凉了。万般无奈之中,她遵从了天子的旨ຈ意。
然而日子一长,昭君自己้也现,这条胡俗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很合情理。父亲死了,留下的年轻姬妾让儿子接收,使得她们的青春不至于因为一个死人而虚度,这是好事。
昭君十四岁入宫,深宫五年未见天子,她毅然请嫁匈奴单于。呼韩邪ิ单于当时已五十多岁,虽然很宠爱昭君,但他毕竟年老。在昭君生了一子之后不久,呼韩邪就撒手人寰。
再嫁复株累,正当青春的昭君不但受宠,还在复株累年轻强健的肌体上得到了一种以前未尝有过的满足。一种类似于爱情的情感慢慢地滋生于昭君的心田。
昭君为复株累็生了两个如花儿般美丽ษ的女儿。如今儿女已长大成人,复株累却因病永别了他们。回想他们恩爱的岁月,昭君的伤心难以言表。
昭君沉思前事之时,知牙师推门进来。是昭君刚才吩咐侍女唤他前来的。自从单于的葬礼过后,昭君还是第一回见到儿子。
昭君收住泪,示意儿子坐下来:“知牙师,是不是还在为王位的事情怨我?”
知牙师摇摇头:“母亲的见识总是正确的。儿子无怨。”
昭君欣慰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孩子,野心太重不是好事情,平常日子最难得。”
知牙师神情间掠过一阵悲哀,但转瞬即逝了。
“孩子,你也该去散散心。你瞧……”昭君指着桌上堆着的丝绸锦缎、珠宝玉器说:“你带着这些东西,去龟兹国走一趟。”
迎着知牙师不解的目光,昭君告诉他说,复株累单于在世时,曾为知牙师订下过一门亲事,对方是龟兹公主ว。昭君认为知牙师年岁也不小了,应该把她迎娶过来了。
龟兹公主有着“西域明珠”的美称,由á此可知,她的美貌绝非一般。知牙师却无丝毫喜色,他皱紧ู了眉头。
昭君警觉道:“难道你心里有了别的女子?”
知牙师低下了头,不知如何与母亲说起。半年前他奉命出使长安时,有一年轻书生来驿馆拜访他。他们谈论时政非常投机。知牙师看出她是女子,一个有着非凡见识的聪慧女子。他心中顿生爱慕之意,临别时,他决然把母亲给他的那块玉珮送了那ว女子。
知牙师向母亲坦言了这一切。
昭君很吃惊,知牙师竟自作主张把元帝在她和亲时亲赠她的玉珮给了那个女子。她是汉女?她叫什么名字?家境如何?
昭君有一连串的疑ທ问,她不相信地望着她的儿子。儿子真是长大了,长成了英气逼人的年轻小伙。他身上流淌的君王的血使他看起来如此高贵。儿子的眼光应该不会错的。
知牙师告诉母亲,从那女子骑马的姿势,他能肯定她是西域女子。知牙师不知道她是谁,但那女子向他承诺她一定会到匈奴来找他。他相信她一定会来,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昭君的心又沉重起来了,如果那女子不来,儿子岂不误了终身?女子有见识未必是好事。看儿子那ว副为情所迷的样子,那女子想来是个厉害角色。如果把儿子交给她,是祸是福还未可知。最为担忧的是,她的承诺是否只是一句戏言?
昭君很是心痛她的玉佩,她在出嫁呼韩邪之ใ前,曾与元帝有过肌肤之亲。那玉佩是元帝流着泪为她戴上的,价值连城。身为天子,拥有至高的权力,无奈留不住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是一种悲凉。昭君把玉佩送给儿子,是希望元帝的英魂能保佑知牙师。孰料é这小子不懂ฦ事,竟一点不加珍爱,送给了一个不知名姓的西域女子。那玉佩今生也许回不来了。
知牙师并不知晓母亲的心事,他仍在对母亲赞扬着他心仪的女子,从她的仪容,从她的谈吐,从她的识见……
昭君不悦地打断了儿子的赞美,儿子越往下说,她心底的嫌恶就越深。她以少有的果断的语气命令儿子先去迎娶龟兹公主,因为那是已故单于的心愿,是不容违拗的。
见知牙师脸上极不情愿的神情,昭君流泪了。
“你太对不起你哥哥的一片好意了,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
昭君的泪水很管用,知牙师不忍见母亲伤心,只得答应去龟兹迎娶公主,但他的语调很勉强。当他离开昭君后,他把宝剑恨恨地竖插在地上,仰望着蓝天,深深地长叹道:
“你为什么เ到现在还不来匈奴?我等得你好苦啊!”
知牙师记得,他们那天谈得最多的是匈奴的冒顿单于。冒顿单于以他非凡的胆识和魄力创建了一个强盛的匈奴王朝,这个名字曾令汉高祖都心惊胆寒。知牙师向来很佩服他的这个祖先,但他未曾料到,这个ฐ女子对冒顿的事情知道得比他还要详细。
“这些,我都是从司马公的《史记》上读到的。”她很自豪地说道,神情间流露的是钦慕之ใ色,她说,“伊屠知牙师,你有信心重建一个ฐ强盛的匈奴王朝,再现冒顿单于的辉煌吗?”
她的话一下子说到เ知牙师的心坎里去了。匈奴如今臣服于汉,气数是一日不如一日。知牙师知道,父亲临终前曾要求哥哥将来让位于他,所以在很多人眼中ณ,他是未来的一代君王。他希望自己无愧于父亲的教诲和期望,成为ฦ匈奴史上和祖先冒顿平起平坐的英主。他虽然在母亲的教导下读过不少以仁孝为ฦ主的儒家之ใ书,但他血管中流淌着的,一半是匈奴的血,那之中,就有着冒顿的因子。表面谦和的知牙师,内心深处奔腾的是野心的欲望,他在闲暇思索的常常是如何强大匈奴,如何统一西域,如何使汉室臣服于匈奴?
知牙师知道自己遇上了知音,他兴奋无比,把自己的打算和设想一一详尽地告诉了她。她很认真地倾听着,不时地插入一些自己的见解。两人相谈甚欢,直至暮色苍茫时她才告辞。
“我会帮助你实现你的宏愿!”她说,“等你回到匈奴后,我一定也会到匈奴来找你。”
她向知牙师作了个揖,然后翻身上马。知牙师想起了什么เ,急忙拉住缰绳,请她留步。他从怀中取出那ว块玉佩,珍重地递到她手上,目光中ณ有着不舍和依恋。尽管她一身男ç装,一脸豪气,但她如柔荑般纤秀的手,白皙丰ถ润的脸,还有那青春起伏的胸脯,都向知牙师无言地传递出一个ฐ信息:这是个ฐ女子。
女子接过玉佩,脸上飞起了一朵红霞,聪明的她自然了然知牙师的心迹,但她并没有说什么เ,只是把玉佩揣入怀中ณ,向知牙师拱了拱手:“后会有期!”然后骑马而去。
自她走后,知牙师有点魂不守舍,他经常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希望能再见那女子一面,然而他终于还是失望了。怅然之余,他收拾行李,回了匈奴。他坚信那女子一定会来匈奴寻找他,而且会嫁给他。
君子千金一诺,她肯定知道。
知牙师等待着她的到来。在等待中ณ,复株累单于病故了,他决意登位,大展他的鸿图。然而母亲却苦苦相求,让他把王位让于且莫车,否则她担心这些王室子弟之ใ间会生残酷的冲突和流血事件。母亲希望知牙师平安,她认为ฦ平安的代价是放弃王位。
知牙师并不乐意,匈奴的前程怎么เ能交给且莫车这等平庸之辈?这岂不是误国误民?他很愤怒,也很不甘,他知道他这一让,他的野心和梦想就永远成了泡影。
然而母亲自有她的杀手锏,母亲见知牙师不听她的,她就哭,天天以泪洗面地凄凄哀哀,甚而取出一条白绫,以死相胁。知牙师极爱母亲,他知道母亲不容易,在母亲的生命和王位之中,他只能选择前者。然而他心中ณ的失落是别人难以想象的,因此他更希望见到那个女子,他的知音。
可是母亲却逼着他,硬让他娶龟兹公主。他在母亲的眼泪面前再次软化了自己้的意志。
知牙师想起他几日前做的一个梦,梦中他见到เ了他敬仰的冒顿单于,伟大的单于严å厉地训斥他道:“我的王位,是用我父亲和弟弟的血换来的,而你,却轻易地把属于自己的王位拱手让给了别人!你不是我的子孙,我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曾经野心勃勃要和冒顿平起平坐甚至想要越于他的知牙师,一下子失了底气,他无法面对冒顿ู那双严厉的眼睛,他明白自己้这一生将永无机会与冒顿单于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