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从城里回来以后，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时而冷热，时而汗水淋漓。对于时间观念，更是稀里糊涂ิ。弄不清现时是上午？下午？清晨？黄昏？对于住窑洞的人来讲，别说是昏沉的病人，即便是好人，一觉醒来，也经常记不清是早晨或是午后。需要楞怔半天，才能回忆过来。难怪神仙大多住在窑洞里，会出现‘洞中三五日，世间数十年’的感觉。
凤翔今天才感觉到老爹爹的魏碑书法确有功底。特别是那勾、撇、捺之ใ处，落笔沉稳，耐人寻味。墨饱体丰ถ，笔力雄健。难怪来家做客的文人都交口称赞。以前自己小，不懂ฦ书法，听别人欣赏誇奖，不以为ฦ然，以为是客套奉承之词。现在看来决非如此。
宋太解释：“一大早，衙役就又来了，说昨夜凤翔到เ县衙里去行刺，到处找他。”
“是这样。”宋太接过话道：“凤翔可能是过于劳累็，路上受了凉，一到他表姨父家，就病倒了。他身子着高烧，不能老在人家家里待着，我就急忙回来送信，想套车把他拉回来，谁知又出了岔子。”
“就你？胎毛未蜕，乳臭未干，还想充好汉？哼！象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头顶着蛋壳就想办大事？你只能算个ฐ搭头，等把你爹找来，连你一块儿带走。”崔班头扭脸又对衙役下令：“继续给我搜！”
“有什么不敢？去就去，怕什么！到堂上先告你乱抢百姓东西。”说完把锄头往地下一顿，叫起号来：“走！”
“……”瞎子没有吭声。
“……弹三弦的是个ฐ瞎子，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因为河南、山东一带闹灾荒，便闯到关东吉林省。白天在村子里说唱，晚上就住百姓家。这一天是一对小夫妻留他住宿。小两口心眼好，不让瞎子睡冷屋，也把他安顿在大通火炕上睡。这儿的火炕很大，用帐子一隔，可以睡三代人。瞎子看不见，就不用帐子隔了。小两口睡到半夜来了精神，要进行房事，又怕瞎子没睡着听见动静。丈夫就试探着问话，看他睡着了没有：
“东翁如果担心的话，可以让卑职去试探一下，先投石问路，看一看他们态度如何？”
“喔，借钱修堤，倒也名正言顺ิ。不过嘛——”吴德才沉思片刻๑：“会不会引出别的麻烦？”
“哦，老汉我是姓元。”永安表面上有礼貌的答话，心里却在想：他怎么知道我姓元？其实，事中人迷，旁观者清。在顺山背的钱搭上，明白写着‘偃邑窑前村文兴堂元’的字样。这就是陈歪嘴的本领，故弄玄虚。一下子就把你拉住了。接着他又卖关子说道：
陈歪嘴讲得神采飞扬，神乎其神，确实把听众都镇住了，不由你不信。这听众里就有永安和顺山二人。永安本没打算在这里合八字，但他路过这里听陈歪嘴讲的热闹，就止住脚听讲故事。等故事一完，他招呼顺山准备走，可是被陈歪嘴给叫住了：
顺山孩童时就被元家收留，跟了主人十多年，在永安面前毫不拘束。此时见老主人誇他，便得意地说道：“好吧，让咱也试试头甲官的唱词儿。”
漆桌子、长板凳，都是木头，红萝卜白萝卜不能当肉——”
“哪四样？”
“木匠的斧子，剃头的刀，蝎子的尾巴๒大姑娘的腰。这都不许摸。”
“花大姐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摸吗？”
“你个烂嘴长信！再给我耍贫嘴，我不给你说媒，叫你打一辈子光棍。”
“打光棍怕什么？一个ฐ人吃饱全家不饥。省得有人管着，反而不自在。”
“别看你嘴硬，我知道你想的啥。连个缝缝补补的人都没有。看你脚上的鞋，破得不能穿啦还舍不得扔掉。你看人家有媳妇的，谁还穿这鞋？”
“花大姐你也是有所不知：咱这也是属于‘四大舒坦’。”
“什么เ叫四大舒坦？”
“穿旧鞋，放响屁，野地里拉屎，一个人睡。”
“去你丈母娘那个脚！都象你说的一个人睡舒坦，谁还娶ດ媳妇？”
“打光棍的谁不想娶媳妇？可是怕丈母娘家的狗咬。”
“此话怎讲？”
“你听我念一段小曲儿就知道了：小二黑儿，上枣树儿，翻墙去看他媳妇儿，心想给她说句话，冷不防冒出来个ฐ大舅子儿。又是骂来又是噱，放出黄狗咬裤腿儿。一瘸一拐回到เ家，又叫爹娘骂一顿儿。你说这有啥意思儿？啥意思儿？”长信又说又唱，本来不压韵的词儿，让他在句子后面加个‘儿’音，使小曲合韵上口。听得媒婆和狗旦哈哈大笑。
“你唱的不对，听我给来一段‘上枣树’。”陈媒婆来了兴致，坐在驴背上摇头晃脑地唱起来：“小闺女儿，上枣树儿，隔墙看见她女婿儿。脚踩稳，手攀枝儿，伸长脖子打招呼儿：‘二黑哥，你来会儿，我送你个ฐ花兜肚儿。’二黑说：“我不去，再有三天就娶你。大红花轿到เ你家，把你抬到俺家里。红盖头，拜天地，又嗑头，又作揖，又放鞭炮又坐席。把你送到洞房里。新า床新柜新家具，新舖的，新า盖的，绣花枕头鸳鸯戏。吹灯再给你说悄悄话，不怕他们偷听去。你看哪如意不如意？你看如意不如意？’”
陈媒婆唱罢，长信连忙誇奖：“还是花大姐有一手，唱得真好听。要不再来一段？”
陈媒婆得意洋洋，她那ว两ä只绣花鞋随着毛驴的走动也郎当个ฐ不停。说说笑笑已经到文昌阁下。
狗旦ຆ问道：“长信大叔，这文昌阁上敬的啥神？我爬上去过，好害怕人的。”
长信道：“难怪你小子没有读书的命，原来得罪了文昌帝君。我听人家秀才讲，那ว文昌阁上雕刻๑的石像是奎星——二十八宿之一。你别看它形象难看，象个赤瞪眼鬼。秀才们都怕他、敬他。它一手拿笔，一手捧斗，站在鳌头之上，跷着一只脚๐。叫做‘奎星点斗，独立鳌头。’七月七日是奎星生日，到时你去文昌阁烧香叩头，说不准还能ม考个ฐ头名状元呢！哈哈——”
说得狗旦挺不好意思，他用袖口抹一下鼻涕，嘿嘿笑了两声。心想：以后可不敢在上面撒尿了。
陈媒婆挖苦道：“哟，我说长信兄弟这么เ有才干，咋没找媳妇？原来七月七的时候你错过了时辰，去给奎星祝寿去了。”
长信道：“我斗ç大的字不识半升，敬奎星有啥用？七月七织女星不找我有她善良的用意。她是心疼你呀！”
“和我有什么关系？”精明的陈秀花也坠入了云雾之中ณ，一时扭不过弯来。
“织女给我说，她不能ม嫁给我。咱那ว秀花大姐如今守着空房，还等着你去娶ດ她呢。”
陈媒婆一边笑骂着一边跳下驴来，要打长信。可是脚๐刚一挨地，就疼得直叫唤。小狗旦急忙上前牵驴，长信过来搀扶她。当然免不了让陈媒婆象征性地拧他一把，两人都得到了满足。
翻过了小蒜坡，就到了桃树沟。长信打赶脚๐的狗旦回去，就和陈媒婆带着礼ึ品进了张家。此时，惠玉在元家未归，只有张妈一人在家。张妈见一男一女带一大堆东西来访，不知何事，正待要问，长信上前搭腔：
“张家大嫂，我们是知县大老爷和夫人派来下礼ึ的。这位是城里有名的媒婆子……”
张妈认出了长信，正要作，陈媒婆已经抢先拉住张妈的手说起话来：“哟，张大嫂，是您呀，我还以为事实哪个张家呢。您不认识我？我就是陈秀花。我可是认得您呀。您去城里卖过桃子，是不是？就数您的桃好吃。又甜又脆，肉多利ำ核。都誇您厚道，不计较小钱。大人小孩都愿意买您的桃吃。您的人缘可真是好呀！”她一手拉着张妈，不容别人插嘴，回头对长信喊道：“大兄弟，你还愣着干啥？快把花布拿到窑里。大嫂呀，咱姊妹俩老也见不着面，今儿个好好唠扯唠扯。老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呀，心肠好，老愿意给人家帮忙，可是，鞋底都磨破了，谁说我一个好字来？今天我即使不来说媒，也要给老姐姐说说话。走，走。咱进窑说话，这院里说话不方便。”
陈媒婆这种喧宾夺主的行为，使张妈哭笑不得。常言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妈也只好随着二人进窑，很勉强地说了句：“坐吧。”
三人各自找地方坐下，长信感到过了一关。张妈认出长信后，就知道又有麻烦来了，本想立即撵他们走，但架不住陈媒婆的亲热攻势，只好耐住性子，不多说话。‘夜猫进宅，无事不来’，且看他们怎么说。
陈媒婆取出银手镯放在布疋ຑ上面，开了正本戏：“老姐姐，你真是好福气，养了一个ฐ如花似玉的好闺女。这不，让咱县父母官的公子看中了。这才叫红花配绿叶，缎子面上绣牡丹。大老爷说啦，叫我先跑一趟，捎个信，这不算正式聘礼，只是个ฐ意思。等选好了日子，再专门送贴子下聘。知县大老爷家的喜事，决不能含糊。……”
不等媒婆把话说完，张妈就冷冷地接过话茬开了腔：“让二位受劳了。咱小户人家，攀不了这门高亲。礼ึ品请原物带回。对不起，请二位回去多多美言几句。”
“老姐姐，说啥客气话，常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有鸟儿不攀高枝的？他家门楼高有啥关系？是他求咱，又不是咱求他，怕啥？人活在世上谁不想吃好点穿好点？谁不想升官财享荣华富贵？咱孩子到เ了他家，您一百个ฐ放心。那是掉到福窝里去了。就是老姐姐您不也沾些福气？……”
张妈越听越不耐烦，打断她的话：“我看你不用说了，再说也白费力气。我女儿已๐经有婆家了。请回吧。”
“怎么？咱孩子有人家了？这是咋回事？”陈媒婆做了几手准备，就没想到เ有此一招。她疑惑地望着长信。
“不能ม吧？”长信也在转眼珠子：“怎么เ没听说过？大嫂您不要折腾我们下人，我们是替大老爷办事的。您有话明说，咱也好回话。再说啦，这是好事，您何必推脱呢？”
“谁看着好，谁去嫁！反正我们没这个ฐ福气。”张妈立即顶ะ回去。
“我的老姐姐，您再听我说两句。”陈媒婆又拿出看家本事开始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家女，百家求。哪家好，去哪家。大老爷家的公子您也见过了。您看他身材多壮实。虎头虎脑แ多有气魄！有人说他不太精明，其实那是憨厚。不藏奸不耍滑，对人实在着呢。他要是喜欢上咱孩子呀，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这种男孩，最听媳妇的话，将来还不是咱孩子当家？再说啦，县太爷就这么一个儿子，有钱有势的，将来这份家业还不是咱孩子掌管？再说啦……”
“你不用再说啦。”张妈打断她的高论，断然说道：“这门亲事根本不行。我不能一个闺女许两ä个婆家。”
“许配谁家？大老爷问起，我们怎么เ说？”长信追问。
张妈本不想涉及到เ元家，被逼无奈，只好说道：“已经许配元家。你们要是不信，我这里有元家下的红贴为ฦ证。”
张妈从里间取出红贴给他们看。这二人虽说不通文墨，可是见的多了，知道是咋回事。当时二人傻了眼，没有啥话好说。长信毕竟在衙门里混，知道些内情。他疑ທ惑地说道：“不对吧？我听衙门里人说，元家大相公和大老爷家千金定亲了，怎么会还有个张家小姐呢？”
张妈怒道：“胡说！你们算计元家，扣押了元公子。现在又来算计我家。谁知你们安的什么心？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长信很认真地说：“张大嫂，我不骗您，真的，元公子早ຉ就放了。每天和我们小姐谈诗论文呢。我要是撒谎，让我爬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