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着头,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上沁了些汗,嘴唇憋着,看上去委屈极了。可这模样落在陆追眼里,又觉得有意思极了。

说着,她塞给陆追一块切好的泥料。

可惜阮澜不是原主,她心思原本就不在秦逸身上,如今秦氏这话说出来,她的第一反应以为她说的就是吃食,心里还觉得挺奇怪:我这是肉馅的,你那个是韭菜馅的,能一样吗?!

有只白头的小雀落到了树枝上,踩的树叶轻颤。它歪着脑袋发出一串清脆的婉啼,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院中,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秦氏冷哼一声,一撇嘴:“给她脸还装上了?以为自己还真是千金大小姐拿架子不成?以往她家里还算有点银子,如今我是听了,她家什么都没了,还在这里穷装什么?”

而他如今也是知道了阮家家里发生的事情,便能理解为何阮澜会给他这般感觉。

几乎每个这个年龄的姑娘都喜欢这类故事,她也不例外。

倒是阮澜有些不好意思,她凑上去,小声问道:“做饭呢?”

阮澜见他松动,继续说道:“你就暂时先住在这里。还有一间房,等收拾出来就能搬进去。吃饭就和我一起吃,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我们这村子绕山环水风景秀丽,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上工环境了,心旷神怡,干起活来都腰不疼腿不酸了。加上交通方便,都不用出门就是瓷窑。村子还有个小私塾,你要是想读书,挣了银子之后去上就行了,但不能耽误干活啊。每七日做五休二,去边上镇子里放放风,买点东西,生活美滋滋!”

说话的时候,她尽量放缓语气,对方其实挺可怜的,失去家人又流离在外,他才这么小,哪里经受得住啊?

“啊”字神功被破,阮澜一时语塞。

阮钧继续说道:“除此之外,爹爹这里还有些碎银子,你且先拿去用。这珠钗是你娘留下来的,当日她与我成亲之时,便是戴了这个珠钗。阮阮将她收好,若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爹还是不想让它去了别人的手里。”

这才是一个家。

夜深人静,连月亮都不见踪影。虫鸣声窃窃,讲述着老掉牙的传说故事。拿腔作调有板有眼的,甚至还有阴阳顿挫。

那是真的一点都没有!

碎蓝被他这话吓得惊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玉盘跌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鸣叫。

※纯架空,请勿考据。

装!偷偷扣你工钱!哼!

陆追走在前面,余光看着她又是跑去河边照水面,又是气急败坏的,不由觉得好笑。

女儿家?

她确实是个女儿家,但往常的女儿家又哪里有她这般的?

制瓷的活计做起来也不嫌脏不嫌累,和男子之间也没甚规矩,露个手腕,拉个胳膊都不觉得有问题。如今又要出去看瓷想法子赚银子,抛头露面。

没有女儿家是这样的。

按着陆追由小到大的见到的,除非是逼不得已,女儿家就应当养在深闺当中,待到年纪就嫁了。不论对方是谁,长相如何,秉性如何,全听家里长辈之意。从一个深闺到了另一个深闺,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照顾夫君孩子,这辈子便就这么过去了。

偶尔有两个运道并不怎么好的,譬如他那嫡姐,早早地在生死之间尝到了男女之事的滋味,躺在地上求着。身子又如何,不如活命重要。

陆追想到这个,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冷决的神色。

是了,人都是为了活着的。只要自己活着,哪管他别人死活?哪管脸上好看不好看?

否则当日父亲也不会将人引进府中,招来灭门之祸。他还只是为了权势为了陆家往日的荣光罢了。

原本这生的意义便是活下去,可活下去又总是会死的,那人这一生,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挣扎?活到天破,熬到垂垂老矣,将亲朋好友连同敌人一并熬死,又能如何?

活,便要活的坦荡。

想要什么,便去拿来。讨厌什么,便让它消失。

应是如此。

心里的那股戾气再次涌了上来,让他向前走,不要回头。眼前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那些答案,只有在他站在原本应该的位置才能得到。

即便那答案,也许是个笑话。

他要踏上一条血路,回不了头。

这是命。是陆追的命。

他不应,也无法抵抗。

陆追急促的喘息着,眼前慢慢浮上一片殷红的色彩,要将这春末的秀美山河一并染成红色。

什么万物逢春,什么美景佳色,俱都不值一提。如果他可以,他要将太阳也一并化成鲜血的颜色。

“阿追!”耳边传来一声低呼,陆追猛的回头,阮澜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在面前。

她是这里独一份的色彩,手里捏了把小花。花瓣单薄细嫩,一摇一摆的,宛如她这人一般活灵活现,可又纤细到一戳便破。

不知怎的,陆追想到了一句话——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美好的事情总是不能长久。

她并没有比他矮上多少,有时还有些老气横秋的讲些不着边际的人生哲理,劝他好好上工,攒钱日后好讨个媳妇。可大部分时候,她又都是懒洋洋的,好像块没人要的抹布,随便找个地方瘫着。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阮澜眨了眨眼,问道:“看你方才脸色都苍白了。”她伸手摸了下陆追的额头,琢磨片刻:“没发烧,那是肚子疼?”

“别碰我!”陆追几乎是即刻冒出了这句话,声音冷漠更胜以往。

说完,他竭力压着心头的那股气力,半句话也不想说,只是脚步沉重的向前走去。

他很累,片刻得不到安静。

只是须臾,他感觉自己无论自己走的多快,身旁总是紧紧跟了个人,阮澜身上的清香不知怎的飘了过来。

那味道像是雨后的青草,飘飘扬扬的洒了过来,干净,却又不失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