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走到台前,按着阮澜的法子捏了起来。他耳边一直响着方才阮钧说的话,这便有些心不在焉。

她趁机扫了一眼院中,见阮澜正坐在石桌上吃着包子,有滋有味的,竟连抬眼看自己都不看。

阮澜歪头看他,她眼睛像那只小雀,柔软的让人心疼,生动的让人诧异。

…………

阮澜点了点头:“我大体有个框架,但又总是弄不好。”

片刻之后,陆追闭上了眼睛,手一松,那老旧的门发出了重重的吱呀声,轰隆和门闩碰撞在了一起。

陆追原本还想继续装人畜无害,但一看见阮澜就想到昨晚她说的“豆芽菜”和“瓷尿盆”,便实在是装不下去。

陆追这才明白她所说的“留下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想想也是,她一个小丫头跟着一个身子不好的父亲,家里的生计都要想办法,有人能干些体力活自然最好。

“藏了有几天,偶尔也会出去,在河边喝点水。”陆追心里想的和脸上表现出来完全不同,他甚至流露出一丝羞愧和胆怯,说道:“还去过你家的厨房。”

“别装了。”他开口说道。

握着手中的珠钗,她知道这是如今阮钧能给她最好的东西了。境况落到如此,他难道不心痛不难受吗?他难道未曾万念俱灰过吗?

鬼使神差的,陆追朝着那户人家走去。好在此地离河边并不远,他站在漆黑的院落里,看着一个小姑娘忙进忙出的,将木箱里的东西一一搬弄出去。

虫鸣声戛然而止,蛰伏在草丛山林之中,静静的看着。

阮澜听见,一个闪身,钻回了自己房里。

“殿下!殿下饶命!”碎蓝哭喊着,头磕在地上咚咚直响。

陆追:“听闻你要成亲?”

“哦。”陆追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声:“那你就继续在这里蹲着吧,我回去吃饭。万一你信心满满的瓷没做好,我还有点力气去抓鱼。”说完,他就朝院子里去了。

阮澜连追几步,跟在陆追身旁,气鼓鼓的说道:“我也得吃饭,吃饱了好去大舆镇卖瓷去。”

瓷窑烧了近半日,终于休息下来,等到温度再下来才能开窑取瓷。阮澜则趁着这半日和陆追将屋里屋外又打扫了一遍,以来纾解心中的焦躁。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阮澜便醒了,她快速的穿好衣裳跑到陆追门前,敲了敲门:“阿追,醒了没有?”

她等了半天也没见陆追回应,但单凭她一人开不了窑,又不敢大声喊被阮钧听见,只好推开门小声说了一句:“阿追,我进来了?”

陆追被魇在了梦里,他梦见自己在刘家村,梦见了阮澜。但那阮澜又似乎有些不同,她是柔顺的,笑起来也淡淡的,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似是相识,却并不相熟,就好像只是点头之交。她没有开口,似是也不打算开口,就这般和自己擦肩而过。

他想上去同她说话,但又看见她身旁跟着秦逸。不知秦逸说了什么,她低下头微微笑了。

画面一转,梦里的自己站在一条冰河上,北风萧索,比刀枪剑戟更剐的人生痛。他在这条冰河上寸步难行,可还是在竭力往前走,在漫天的风雪当中,在分不清方向的天地之间,孤身一人,往前走着。

他要去哪里?他想去哪里?他并不知道。

他只是一只濒死的野兽,被独自遗弃在这旷野天地之间。

“阿追!”好像有人在叫他,陆追停下脚步。

“阿追!”北风好似没那么冷了,是一腔化雨春风。

“阿追!”太阳终于出来了,他接近僵硬的四肢有了知觉。

陆追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阮澜的脸就在眼前,近的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和呼吸。他吓得弹坐了起来:“你做什么?!”

见他醒了,阮澜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来叫你一起开窑,怎么叫你都不醒,一摸脸冰凉,要不是还在喘气儿,我都以为你猝死了。”

陆追深吸了口气,也来不及想梦里的那些东西,说道:“出去,我穿衣裳。”

“哦。”阮澜乖乖的溜了出去。

待两人将瓷箱挪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露了个头,破开一处云层,露出些许暖意。

阮澜小心一一的将瓷瓶搬出来拭去上面的灰尘,就像那破云的阳关一般,一抹浓重的红迸发出来。那不是漂浮在表面的红,而是凝沉的厚红,口沿处露出一圈灯草色,衬的这红愈发典雅迷人。

红色越往瓷瓶足部越深越浓,到了最后像是沉入了黑夜一般,将这瓷瓶的内涵丰富了起来。

陆追在陆府也见过不少好瓷,可这般的釉面他还是第一次见,撇开这如同“如初凝之牛血”的红以外,更让他惊叹的是这瓷瓶的釉面竟带着一种琉璃的质感,倒衬着阳光的清辉。

阮澜舒了口气,转头看向陆追:“怎么样?要不要求我教你啊?”

她笑的灿烂,即便是那倒衬着日光的红瓶也不能夺走她的半分色彩,眼睛里的光洋溢着说不清的畅快,红瓶白衣拟在一起像是副欲语还休的画卷。

陆追不知怎的,竟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大抵是早风太大了,吹得人心头发紧。

作者有话要说:阮阮是有造瓷金手指的,真的造瓷没有这么简单的哟~写起来要是复原的话就会很枯燥,为了早日……嗯!

第二十二章

阮澜又将剩下的瓷器取出来一一擦拭,除了几件小东西确实烧坏了以外,大部分都算完好。

她原本想挑几件给阮钧看看,可阮钧这几日身子愈发低沉,她便也没去打扰,只在阮钧起来吃饭的时候提了一下,说明日要去大舆镇卖瓷。阮钧哪里会觉得她第一次开窑烧瓷便能成功,加上心疼女儿,想着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便答应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陆追在外要看管好阮澜,少往人多的地方凑。

阮澜在记忆里搜刮了半天,发现原主虽然每年都会来这儿祭祖,但每次来都是家里雇马车,她根本不知道怎么从刘家村去大舆镇。陆追更是沿着山里一路走来,哪里知道大路怎么走,旁人怎么去,两人连忙又去找了村子里的人请教。

翌日一早就要出门,陆追原本早就歇下了,躺在床上却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让他不由得警觉起来。

他听着那脚步声从院子里兜了两圈,又跑去厨房不知做些什么。

陆追顺着窗户缝看了片刻,这才看见阮澜正搬着一盆面粉搁在石桌上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