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蚊子哼哼似的一声,陆追却听得清楚,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不动声色的放缓脚步。

陆追微微叹了口气,走到阮澜身旁将她拉起来:“地上的草都快被你拔光了。”

过了半晌,他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不问方才你爹同我说了什么?”

她这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的:“阮阮啊,怪不得昨日不要我家的饼,原来是自家有了。”

陆追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却仍强撑着说了一句:“也不嫌脏。”

而白日在秦家,秦逸回来正巧遇上秦氏,秦氏一见他手上仍拎着油纸包,这便问道:“怎么?家里没人?”

“为何要做笼子?”陆追又问。

阮澜听见动静连忙抬头,见是陆追,她合上书,笑着指了自己身旁的马扎,示意他过来一起坐。

阮澜也不和他计较,遇见这么大的事儿有点心理阴影创伤后遗症是很正常的,何况还是中二少年期,慢慢疏导吧。只要人能干,大部分时候都过得去,总比自己干不了活饿死好。

阮澜见他犹豫,轻咳一声,十分深沉的说道:“而且,不瞒你说,刚才你打碎的是我们阮家的传家之宝。我们阮家本来就是做瓷的,这个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烧的第一个瓷件儿,就被你这么打了。我去报官你也赔不起,不如就在这儿干点活,就算赔东西了。”

听听!声音都抖了!太可怜了!

被打断的阮澜有些不悦,扬眉不解。

可他仍是选择面对,不为其他,只因这世上还有个女儿。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是她的父亲。他面色不好,有些发灰,眼睛下面挂着一对青褐色的眼袋,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明明正是壮年,却像冬日将近极速溃败枯萎的干枝儿,经不起半丝恳切的风雨。

“你们去那边看看,你们跟我来。”火把队伍猛地停下,带头男子身穿紧身墨色劲服,下着命令。

“阮阮。马车已经在门外了,你若是理好了,便叫他们进来搬了东西。时辰也差不多了,再晚些路上便要耽搁。”来人正是阮澜的爹——阮钧,他站在阮澜的门外说道。

这样的求饶,陆追已经听到生厌了。

阮澜:“阿追……”

车上的人一切都好,坐在外面的注意些,以免被颠下去,车夫可不停下等人。这些都是村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物件,倒也不担心被他人偷了。只除了最后上车的那个壮汉,不时地朝着陆追阮澜的这处瞟,眼神里透着一丝贪婪。

陆追不敢大意,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手缓缓的探到宽袖当中,指尖搭上藏在手腕处的刀刃。

这冰凉的东西反而让他觉得心里踏实,好似曾经和兵刃刀具共同待过许久,也只有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才最值得信任。

“噗”的一声,陆追感觉自己背上有个软软的东西靠了上来,他背脊一僵,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阮澜,怕是又睡着了。

那丝柔软和他的此刻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倒让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连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了下去。

牛车走的慢,太阳不知觉已经移动了方位,照的阮澜低哼了一声,有些恼怒的情绪含在其中。陆追稍侧了下身子,将阳光再次挡住,身后焦躁不安的那人便也再次安生了下去。

临到正午的时候,牛车在一处树荫下停了。蹲坐了一上午的人群纷纷下车,从背囊里拿出些简单的吃食,坐在河边鞠两捧河水就着吃。

陆追和阮澜也不例外,陆追将早上蒸的饼递了一个给阮澜,也不多言,自己坐在一旁吃了起来。

阮澜靠在他边上,刚要咬饼,就听见身旁有个人居高临下的问道:“小姑娘,之前怎得从未见过你?哪个村儿的?怎得生的如此娇嫩?”

阮澜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主要是那人身上的味儿实在是太难闻了。她很钦佩这一车的人,一边颠着一边闻着这个味儿都没人吐的。

此刻这人站在自己身旁,那感觉就像堆了三天没人清扫的垃圾桶,迎风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她没应声——生的娇嫩关你屁事?

那壮汉并不知道她是个哑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又说了一句:“我坐这儿了。”

陈述句的语气,没有任何的问询,就要坐在阮澜身旁。

阮澜:那我还能吃得下去饭?!

她猛地一抬头,眉头蹙起,一张嘴刚要拒绝,就听见临近的地方有个女声响起:“这不是阮妹子吗?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接着,刘珠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屁股坐在她的身旁,动作麻利的将自己包袱里面的两份小咸菜搁在了草地上。

阮澜心知自己方才险些说了话,幸好刘珠来了。她冲刘珠点了下头,笑了笑表示感谢,再也没看那壮汉。

刘珠这一嗓子把周围人的目光都招了来,于衡厌烦麻烦,舔了下嘴唇走了。转身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了眼阮澜,嘴角一挑,大有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刘珠见他走了,这才舒了口气,往一旁坐了坐与阮澜拉开距离,也没了方才那副熟稔的模样。

阮澜知道她这是在为自己解围,拉着陆追从背囊里掏了块饼递给刘珠,又眼巴巴的看着陆追。

陆追在心里叹了口气,替她开口道:“早上新蒸的。”

刘珠接过饼,眼睛在陆追脸上扫了好几遍,这才低声解释道:“方才那个人是于家村的于衡,因为长得魁梧,在大舆镇给个富商家里当打手。他喜欢小姑娘,看见好看的就要撩拨两句,占两下便宜。他在大舆镇还有群狐朋狗友,常做些不好的营生。阮家妹子,切记别和他牵扯上关系。”

阮澜一听,呲着牙做出一副厌恶之情。

刘珠见她明白了,便再也不多言,只自己吃自己的。

干食吃着噎得慌,阮澜吃了没几口便站起身来,跑到树下摘了几片叶子折扭成了个茶杯的模样,从河里盛了水,自己先喝了两口,又端着两个盛了水的树叶杯子走了回去,递给陆追和刘珠一人一个。

“谢谢。”刘珠小声说道,头埋得更低。

明明方才还帮了自己,此刻却又这么怯懦。

阮澜咬了一口饼,觉得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操蛋了。人家是自由恋爱,又没吃别人家粮食,关村子里这些人什么事儿?睡了又怎么了?还不准成亲前试试尺寸吗?

但阮澜也知道,这个时候女人的地位可不就是这样。

她拍了拍刘珠的肩,表示慰问。心里的话虽然不能说出来,但总是为她打气。

村子里女人无论年龄大小,见了刘珠几乎都是绕着走的,好像坏名节这种东西会传染似的。消息总是一传十十传百,坏的不传好的传,就连大舆镇的好些人也知道了,连带着她家药材的好几个老主顾都不愿意再买,压得价格一低再低。

但总不能因为便宜就不卖,人总是要活着的,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要养。刘珠便只能硬着头皮干活,硬着头皮卖货。若不是家里还有人,她早就想一死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