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蕈也劝下了端阳,这一对姊弟是无二的性子,她倒比贾环还多几分手段,擒了这位郡主软肋,竟好比是驯个猫儿,三两下便叫她服软了。

她二人俱是身份贵重得很,与在场几位贵女叙话一阵后便施施然在黛玉旁侧落了座,那些个破落户儿家的女儿并庶出小姐,竟是连个衣角子都不曾沾着。

那王熙凤一把捉了黛玉柔荑,叫人簇拥着朝前走,端的是气派逼人。

水泾虽不通文事,心思却透彻,闻得贾环语气中颇有些血腥凄冷,因凑趣吟了半句:“朱门酒肉臭”

谨慎了半辈子的贾母虽则心里约略有些不妥,却也架不住小一辈儿甜甜蜜蜜地哄着,她毕竟是老了,富贵荣养了半生,如今元春正是得宠,二儿子竟官运亨通,如珠似宝的嫡孙子最近也晓得用功了,一时便将老国公在世的训导抛到了脑后,只恨不能早早地到了千秋那日与老姐妹显摆显摆才好。

想到此节,少年脸色更为铁青,招了夏生备下车马,方恨恨出府去了。

冯紫英见宝玉心情不愉,以为他是叫贾环的风光得意气着了,劝道:“你也不必看他,如今是好模样好风流,只等会试,也不见得什么出息。王爷也不过是一时叫他迷了眼,回头比较比较总该还是属意你,令姑表兄一径是比常人好的,喏,你瞧瞧,那当红旦角儿可眼也不眨地盯着你呢!”

宝玉自然看不出此等人情顾虑,那戏开场,热热闹闹地摆了一台,青衣水袖的女孩儿们颦颦婷婷,正如春花渐欲迷人眼,他看到兴处,更取了玉箸在杯沿上敲敲打打,哼唧出一段婉转哀柔来,说不得竟是入戏十分。

言毕便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袭人站在原地痴痴望了一会儿,方幽幽叹着气进了里间。

莲香这话说得又急又利,别说芸容,竟是贾环也颇有些招架不住之感。

如今他十五岁,赫连扣二十五岁。

一份邸报,将要引得天下人心浮动,朝廷不可能预料不到。隔不过几日,都察院便有御史联名上奏,要求取缔“稷下论坛”,帝不允,如是再三,那群半截身子将要入土的御史们险些哭着去跪了城门,皇帝才象征性地阻了一阻。

算命先生似是不太习惯般扯出半个笑来,道:“这黛字下方乃是个‘黑’,自古黑水玄德,这一位,却是天下十足尊贵的那一批。黛在西方,金主西方,他想来不是个文职,当是领兵驰骋于战场的,恐怕性格并不会过于温柔妥帖。黛石又可用来写字,姑娘那一位却也是有些志同道合的,日后总也不至过于生疏。”

“妻子该过门了,总要学着说些温言软语,若是新嫁娘叫你吓跑了,也不知哪里哭去。”水溶单手撑在颔下,笑吟吟的。

毕宏是知道他在皇帝心里分量的,也十分明白这是卖了自己脸子帮他脱罪,想来是还上回带话儿的人情,赫连扣本就是心冷手黑的,比较起来,这半月薪俸简直称得上不疼不痒了,连忙再三地谢了恩,出殿外迎人了。

又且说王夫人与贾母俱是清楚宝玉对黛玉一往情深的,那番心思简直是喜欢得连半条命也将将地搭进去,虽他相好的前有秦钟后有袭人等,心中唯一的却娉婷是那潇湘妃子林黛玉。此二人是怕他听闻后难以承受又闹起病来,才能拖一时是一时地瞒了,也幸而宝玉前头被大观园迷了眼,时常与姐姐妹妹在里头泡着,旁人又十分明白其中曲折,一时竟没的露馅儿。

林黛玉见他面有难色,便也岔过不提,只说道:“今日燕丝回来还与我抱怨,说是贾府禁了半城只为迎娘娘省亲,却害了人多挤在一处,本作了打算出去玩的竟是十分扫兴!”

赫连扣给林家安置的乃是一座极清幽安静的大宅子,乃是当年从周文清手下抄落来的,故而内里点缀精细,楼阁大气,他又添了许多物件儿,早早地便好住了。那宅子不过出了北静王府两条街,其中心思,不言而喻。

林熠正细瞧了瞧这个轮廓清丽的男孩儿,江南水土一贯养人,贾环来扬州不过半载,竟是生得越清谪美好起来,身上更有一股子书生柔倦,触目便是风景,十分宜人。他此刻却全不在意这些,林熠正倒是听闻过林海收徒消息的,只是当时他端着架子,林海了帖子来说是要收贾家庶子为徒,他心中有些不耻,故而不曾前去。如今看着,竟果然不是甚好胚子,小小年纪如此顶撞长辈,真真儿没有家教!

“如海兄,一别经年,你风采依旧,我等却早早地老去了,虽不过酸腐,却也不得不多言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啊!”说话的乃是一个穿夕黄布衣的中年文士,唇下留三咎墨黑长须,面容古朴清拙,眼神清亮有光,十分符合当下的趋势流行。此人名为周衍,字子延,乃是与林海同科的第四名进士,当年与他交情最甚,却因自系周文清旁支,心中极为不耻,故而早早地隐退了。

林黛玉生的极美,其中不乏贾敏之功,但却也可见其父林如海是不差的。他容貌清俊,眉目方正,眉峰却散,乃短命之相。如今他面上仍有几分久病苍白,精神头却也尚佳,这全数归功林黛玉早早回了扬州,又收了贾环为徒,亲如半子,故而有了寄托,才从贾敏亡故的悲痛中脱了身,白捡回一条命来。

这厢王夫人也得了昭儿回京的信子,心中高兴得很,连忙派了周瑞家的去请。

紫鹃见她眼圈红的厉害,唬的急急递上帕子替她抹泪。

“蕈儿,环儿也稍懂岐黄之术,且与他磨合一二,过后少不得要俩配合一番。”

那紫衣小厮掂了掂手里的物什,面上露出丝笑来,心道这年岁不大的公子倒是好生精于情世故,怨不得老爷使自己对他再三恭敬着。

“哪个他?莫非是先生?”王夫暗暗吃惊,宝玉虽有些痴性,但素来还是乖巧的,若是要和先生对起仗来,那还不见得是捅破了甚天大的篓子,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急切起来。

贾环这是正正经经的阳谋,贾兰且不说,贾菌此人在曹公的前八十回里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若非高鹗续写,想来也多有个不错的结局。为了赫连扣,贾环必是要考科举入朝野的,与其找那些不相熟的,倒还不如早早地笼络了这两个,说到底也是一根而生,本也比别人亲近些。

代儒讲完一篇,却见底下诸生竟多数直直望向门外,倒不似平常惫懒,不免起疑,一同望去,待看清那少年容貌打扮,却又不免诧异起来,道:“你是哪个,可是立在那处多时了?”

林黛玉颤颤伸手替他抹泪,只浅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环儿莫哭了。叫凤姐姐看到,却又要说的不是。”

“环儿今日来此,可是何事有小王能帮衬一二处?”

水溶不掩惊异,抬眼向上看了看,却见坐皇帝大腿上衣衫胜雪三分的少年眉目沉静,含笑而对,一时心中不知是畏惧还是感慨更多。

云锦难成,素来珍贵已极,与蜀锦都列为御用贡品,如今却在贾宝玉手中出现,其中关窍不言而喻。必是有人在京里走私这些物什,王夫人偶然得到了,以她的心性儿必是要好好藏着的,奈何讨要的人是一贯宠爱成了眼珠子心尖子的宝玉,虽不无隐忧,却恐也只是叮嘱一番仍与了他。

“说罢,却只能留一刻钟,少不得要劳精简些。”贾环吹了吹莲香稍后端上来茶汤,云白烟气笼在他面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

“谁!”

赵姨娘立时僵着一张面皮,做刻薄恶毒姿态也不是,做小人伏低也不是,叫人看着好生没趣,只得哭不哭笑不笑的:“也不是甚么大事,只管找你拆借两个银子匀使调度的。你那舅舅叫人不长心眼子,叫人骗了全副身家的,如今家里可是揭不开锅了,我又没有许多体己哥儿,他可是真真儿的老实人,谁料那骗”

她素知贾环不简单,必也是人中龙凤,却从未想见竟与那天下最尊贵之处有关。随着的几笔生意,便是皇宫来人吃肉她喝汤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另有甚么稀罕物饕楼股份的,贾环也给了她半成,一年光吃红利银子也有数千两。可说如今贾府里,除了不知底细的贾母,哪个也没有她阔绰!

姚无双笑了笑,拂袖而去:“你走罢,三小子的马车已在门口了,另有桌上一条红翡珠串乃师傅我送你的饯别礼。与我带他一句话,老僧不吃白饭,那支人马他恐也早惦记上了,具在燕山下藏着,莫亏待了他们。”

赫连扣揉了揉酸疼的脖颈:“环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