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听着却极是摸不着头脑,他荣华富贵了半辈子,又本就是局中人,只觉他那几个话间全是深意,这北静东安两位便也罢了,没的个庶子竟也是十分的见识。

那房里不过一会儿便传出了些不好叫人开口的声响,站在窗根儿的小丫头听了一会儿,臊得面皮子热红,暗骂了声“好不要脸的骚蹄子”,方轻手轻脚地去了。

那双灯摇一摇头,寻思着正是用过午饭,林姑娘想来还不曾歇下,往她那处说会子话,替自家哥儿探探口风却也不错。

午禾撇了撇嘴,道:“好官人,您可别叫他的皮面儿蒙了眼罢。凭您的青眼呢,他不过也就是做得两歪诗了,咱家王爷可不是大方好惹的,您可给自己上些纲线罢!”

至于那心思玲珑的贾环并水溶、奚清流,则是抱了许多看好戏的心思,如今木石前盟早已掰扯得全无形状,今儿这一段传出去,却要瞧瞧那金玉良缘可是如传闻中的稳妥坚定了!

袭人板正面孔,把手里的的裘子披在他肩上,道:“午间老太太特意使鸳鸯姐姐从柜子里拿给我,只说甚俄罗斯来的孔雀裘,倒是个稀罕金贵物什,总不该使你落了面子。此次比不得你往日与薛大爷他们玩闹,你细细着说话儿,凡事在肚子里滚三遍,在舌尖上再要咀嚼一二地方才敢说,可别提你那些叫人臊的丑事,省了老爷回来请过家法。如今环三爷也去,不失为是件好事儿,他虽是你弟弟,实打实地却比你有本事,你学学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窗柩上另扒了三四个刚留了头的小姑娘吃吃地笑,乃是贾环这处另几名三等丫头,只因一径俱是林府的家生子儿,情知府里几位主子皆与贾府面和心不合,又看不起芸容那点不安分的心眼子,平日也不与她亲近。这会儿见芸容叫莲香教训了,心里又敬又畏,却也存着十分看笑话的心思。

赫连扣不说话,无言的沉默中匿藏着几乎压迫人神经的紧张和力量。

龙鳞卫抓了几个喷得酣畅淋漓又无关紧要的刺头儿,一时惹得诸学子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火热躁动的心绪也忐忑凝重起来。虽有那些不长眼地仍叫嚣着皇帝纲乾独断、霸道专横,民间由“稷下论坛”引起的风潮却也终是平定了不少。

黛玉抿唇笑了笑:“先生谬赞,不过是家学缘故,粗粗临过一二日的,夫人学究天人乃是女中豪杰,黛玉并不敢厚颜。”

水泾冷嗤一声,略略侧过头去,犀利目光落在那座朱红贡院上,道:“皇兄那位也在这批次里头?”

“皇上,太子殿下来了,说是许久不见环哥儿,心里想得厉害了。”毕宏缩手缩脚地进了殿,他是李文来的徒弟,又肩负过往扬州传旨的大任,竟算得个自己人了,贾环与赫连扣的事情也使他知晓了七八。

如今他竟还想着日后接黛玉入府来,不提人林家愿不愿意,只她待嫁之身,竟是万万的没有可能了!

梅子酒稍甜,那篮鲜杏儿却是贾环从姚无双处偷摘来的,颇有些酸意,两者同桌,倒也相得益彰,连饱食了的林黛玉也不免贪口多吃了几枚。

在外人眼里看来,这林海自然是极得圣意的,这两年龚家越势大,林海这一来,京城一滩子浑水却是越深不可测起来。

贾环见他一时气得嘴唇青紫,揉着胸口粗喘不已,心道不好,林海原就是存了病根的,眼见气色好了些,如今叫这老头一恼,没白的竟要作起来。扬州可不比京中,以他的手段身份便是要召太医令也无甚使不得,一时病重起来竟没有信任的大夫诊治,可见山高皇帝远也是十分有坏处的。

林海啜了一口薄酒,笑中颇有几分自嘲之意:“子延兄当真是说笑了,我不过一介老朽,谈甚劳什子的风采?倒是兄长若有意官场,如今阁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环儿果然有经世之才,却不想以此破题,虽有直谏之嫌,却仍不失拳拳爱国之意。”

她此刻正是为元春省亲别墅着急上火之时,她为人好虚荣却也小气十分,竟半点不肯从自个儿私房里出,东抠一点西凑一些,搅得这两日连贾母都恨不得躲着她。

贾环不以为杵,随手给自己斟了杯茶,还是从林海处偷来的雨前龙井,恼得那一贯好性子的探花郎险些抄着笤帚来追打他,每每想起便要搏得一笑。

“是,师傅。”

马车刚到门口,未投拜帖便有一名紫衣小厮上前稽道:“可是贾家公子环三爷来的?”

贾宝玉抽抽噎噎道:“是环儿”

待到晚间放学,贾环与贾菌贾兰二个一路说笑正到门口,一架翠幄青绸子马车竟停在面前,车架上闲扯着马鞭的壮汉一见夹在人群中的少年立时眼前一亮,上前笑道:“环哥儿,可算是等到了你,主子想你想得紧,说是今儿不把您带回去非要扒了老彭一层皮子,但请可怜可怜罢,也好使我有个交代!”

贾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教室内,朝面带好奇的贾兰微微一笑,才行礼答道:“小子荣国府二房庶子贾环。家父一贯以为先生学识渊博,又胸怀大度,乃年高有德之人,认为我还有几分可造,便许了特例使我跟随先生学习。小子资质驽钝,只但凡能得您一二分,也大抵可光耀门楣,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那婆子踌躇半晌,见姑娘瞪她,方讪讪地退了。

正端着茶杯欲要啜饮的少年微微一怔,抬头看他半晌,却难从那张始终微笑的脸面上瞧出半分,想着赫连扣对此的评价,心中多有所感,只道:“原不知王爷是如此直白,来前许多说词此时可一并推了,竟是以小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贾环摇了摇头:“原怪不得王爷,贾环区区庶子,您知晓已是天大荣耀,怎敢宵想更多的。王爷请坐,莲香去房里,把剩下的那些六安瓜片取出的,另给十五取些温好的奶茶和小点来,好叫他解个闷子消消郁气。”

若非贾宝玉从不将绫罗珍珠当回事儿,她和薛姨妈倒不知要在这鼓皮里瞒多久!到时满城风雨,想要挽回,怕早已晚了!

宫保此刻却全没有了先前嚣张气焰,只一想着贾环那句交代,他心里便凉透了。他也是离权利中心远了许久,昨儿又有赵姨娘泼妇般没白闹了一通,故而未免不存了些子对贾环轻贱鄙夷。今儿行事也乱了规矩,却谁知竟犯了太岁吗?

身后忽有窸窣之声,贾环倏然睁眼,刷的腾身而起,带出一片晶莹水珠。

此人系贾环生母,自个儿一个方外孤魂占了她老儿子的皮囊肉壳,心中不是不虚的,更有愧疚无奈种种,虽不喜他人品,却倒也真真儿没有什么与她为难的意思。

王熙凤承了情,也明白贾环助他一臂的心意,人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故此她嘴巴闭得紧紧的,回来也只说贾环跟了名师学习,更替他圆了许多次谎,这才没使小少年的行踪在贾府露了馅儿落了把柄。

待到用的差不多,姚无双给自己舀了一碗乳白羊汤,吸溜吸溜地喝着,边吃边道:“城北那座宅子又有人去了,是个长得挺俊俏的丫头,说是什么平儿的,使人请你,只说她家琏二奶奶想你得紧,日子到了,也该早回去看看。”

“回皇上的话,小公子还未”

宁国府与荣国府同出一脉,并不好推辞,贾珍不管后院,尤氏却是个眼皮子浅的女人,差人送来一千五百两还哀哀地哭穷,弄得王熙凤都替她面皮子臊。按说四千五百两决计不少,但贾家素来张扬豪奢,族中许多子弟也不例外,贾母又是喜爱面子上花团锦簇的,王熙凤算了算,竟是一万两还止不住,这还不曾算上老宅子的各项修复。

龚琳嘟囔着“都说了不让你和环儿多呆的”,飞快地爬起身来,轻唱着“咱们老百姓呀,今儿真高兴”跟在奚清流身后颠颠儿地离开。

此时,最后一抹夕日沉进了天际,玄黑掺杂殷虹,真是逢魔时刻。

原本几位有心在辅一派中更表几分决意的官员立时脚步一顿。奚清流此言滴水无漏,又抓着圣人不放,那都是死绝了的,难不成还能将之抓出来责骂为甚要说这等话吗?但凡今日有敢辩驳一句此圣人言的,明儿就能被全天下的读书人喷个狗血淋漓,又有那说书的演戏的搭个台子便要使所有人知晓,可谓贻笑大方、遗臭万年!

“奚清流。”帘子里又是一声,含着三分怒意,似是要叫他清醒,叫他看看自己闯下的弥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