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替老母求荣宠那折子写的声泪俱下、感人至深,今上似乎颇为喜爱他纯孝,不仅大大方方地允了,又将那折文贴在邸报上广告天下,另还加了他半品,升做工部郎中,如今大小倒也算得上个人物了。

那水泾在元贞寺内见了黛玉一面儿,百般个不愿意竟是立时消隐了,一径催着水溶与赫连扣。钦天监婚期一日近似一日,若非两家俱是一等一的名流勋贵,到底越不过祖宗规矩礼制繁琐,只怕那一股子匪气的愣头青当夜便能爬了林府围墙,将娇嫩温婉的绛珠草儿掳回去好生养着。

午禾嬉笑着接了,手指在他唇上抹一抹,方离去了。

众人只当他谦虚醇厚,又不愿与他争辩,想必皆是十分明白此人的疯性,故而敷衍应了,心中不免暗道毕竟是贾环的生生兄弟,弟弟搏了解元,这哥哥于杂学竟也是颇有建树的。

花窗外却有人声声地叫起“二爷”,想是茗烟几个已备下了车马,这是正催着他走。

她本就貌美,这番姿态倒更是未语先愁、楚楚可怜,少不得使人怜惜几分。

贾环打从开始来到红楼世界中,连区区一个婢女也不曾一心待过,更不提那心思叵测的贾氏一族。固然后来林黛玉、王熙凤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也甚是交了几个如龚琳一般的好友,但无论哪个,却始终比不上赫连扣初初带给他的那份震撼与感动。

大锦原先是固有份邸报的,放些不咸不淡长期滞后的六部政策或通篇累牍又臭又长的某某说。参与其中的大抵身份不凡,多有齐整迅捷的消息来源自不消说,那些市井贫民,日日为生计操劳奔波,想来也不愿花费一两个大子儿买这等生个火都嫌太少的废物玩意儿。邸报一直也就这么闲置着,时日久了刨开抄写房那些以此为生的,竟罕有人还记得。

“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笔。用黛者,无非形容秀美的闺阁女子,所谓女卫悦己者容,姑娘却是有段好姻缘了。”

水溶闻听他这般言辞,却也不动怒。

毕宏笑得颇有些勉强,定了定神道:“请皇上恕罪,今儿个奴婢出宫寻刘、宗二位大人时叫屠大人瞧见了,一时紧张漏了马脚,况太子殿下生而聪慧”

荣公在世时常夸赞惋惜不已,只道若敏儿有个男儿身,贾府倒还能出一朝状元登科,可见其文章菁华,篇幅修妙。

贾环吃笑,摇不语。

王熙凤抚了抚大姐乌黑的鬓,沉吟道:“哥儿心里必然不会介怀这些,我们也没白的拿私库给贾府长了脸面儿。另挑了上好的文房四宝并稀奇书册给哥儿送去,只说乃是过了乡试的贺仪。我那儿还有匹子大红的西洋布并一些红绿宝石的簪子,不值几个钱,只给林姑娘淘弄着玩玩儿便是。你不必张扬,偷偷地来去,只请姑老爷记着情分也就是了。”

彭索骥领命,一手握住林如海肩膀,嘴中道声“大人得罪”,一手捻了那棕色的小药丸弹入他口中,捏着下巴颔略略抬起使他咽下,眼见着林如海气息渐渐平缓才缓缓地放开了,又如一道影子般沉默地站回贾环身后。

七月十三,乃是林海寿辰之日。林黛玉早早地起了,又重将上下里外校选核对,细节直至洒扫的丫鬟婆子及摆放的妆奁香笼,力求绝无半分差错。

林如海道:“你有这份心便已足够。如今朝堂吏治清明,圣上英明决断,正是天下学子抒扬此宏图大志之时,我却老了,再没有那些拼劲了。”

袭人瞥她一眼,冷笑转身:“人林姑娘的绣鞋自然是苏杭名品,他上赶着跑去还求不到,哪个还稀罕你那双破烂?”

贾环眯了眯眼,淡声道:“恐不过是得了我们那好太太的令吧,只管拿捏住二哥哥,回去也好生恶心下嫂嫂,倒是打的好算盘。如今二哥哥一心扑在金玉缘与潇湘绣馆,只恨不得一刻钟掰成两刻钟来用,什么汉玉楚玉,便是再来一沓子玉也不顶半点用处!”

也亏得是养气功夫极好的宗盛,换做别个心高气傲的太医,贾母这番连敲带打的早该使心头不痛快了,比如宗盛带来的几个弟子面色便不是坏了一星半点。自然这活成了精的史老太君也合该掂量着份子来说话,奈何却实打实的是上当久了,一时竟也转不过角色来。

“老爷与郡王久候多时了,三爷里面请。”

王夫惊得摔了念珠,几步跨下榻来,上上下下摸了一阵,心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怎么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现下竟跟掉了魂儿一般。可是先生打骂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睛地欺侮了?快与说说,倒要好好论个理!”

彭索骥暗自翻个白眼,心说那饕楼是哪儿,还不是您小祖宗的地盘子,哪些好的不是先吃先品的,混说甚尝鲜呢?面上却不露分毫,仍嘻嘻笑道:“这也不算个事儿,我这张脸面在京城里大小也算熟悉。改天、改天老彭做东,也请二位小友搓一顿,想来与哥儿好的,俱也都是人中龙凤,只别看不起我个粗人便是!”

无论脑海中转过何等念头,他的养气功夫却也是常人不及的,面孔上含了一丝洵洵温雅,轻手轻脚地站在门口,微垂着头,并不打扰。

“环儿,、听姐姐一言。贾府不是、不是善地,待走后,、竟还是——咳咳——快快地离去了罢,、知——咳咳,外头有路子!”林黛玉仰脸艰难地说道。

与贾府无处不精致华贵迥异,北静郡王府却是真正的大气内敛,但实又是讲究到了极致的,若非贾环宫中待过一段,约略也跟着李文来学过一些,却恐是要丢丑了。更别提那彭索骥,他本就是一介武夫,虽官居高位,骨子里却也是粗豪之,哪受得了这些个,唬的快连手脚也不知何处放去了。

赫连扣把玩着手心一簇长,缠指间有若脉络细软的流苏,端的是顺直柔滑,使他万分爱不释手,但听水溶说了那番话,嘴角便不免露出丝冷笑来:“贾宝玉那是个甚蠢货?不过衔了块玉落草,便真是什么良才美质了?依朕看,也不过是个仰仗祖宗余荫不通间疾苦的废物了!”

迎春等人一时又上去劝他,只要他别说这话,使人听了心里没白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