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买卖心急不得,我这边多吊上一会。你先去,好生招待着,打听打听口风,若是瞧着机会,就把价格再往上多抬抬,可别怠慢了贵客……我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话?听见了没有?”

本以为自己已臻心斋,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器小易盈,“习惯”二字玄妙,只是换了件衣服,竟连坐忘都成困难。

他身上本就烧得厉害,又要维持二人稳当,再加上这般的耳鬓厮磨,当真说是五刑加身也不为过。

桂圆和衍虚的肌肉同时微微绷紧,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定是嫉妒大人比他高,比他富,比他帅。

“可能坐好?”情欲未褪的嗓音沙哑而艰涩,见桂圆抿唇点头,衍虚慢慢将她放到太师椅中。

可看了眼前人的那处,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个词语会生出第二种用法。

不过现在马府已经不是镇上龙头了——半年前不知从哪搬来一户言家,大家长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位少主言旭在外行走,说话做事端的是一表人才。那泼天的富贵,那俊俏的容貌,那通身的气度啧啧啧,就是口味瞧着有点独特,不爱富贵花,偏好豆芽菜。

颤抖的手拿起方才被打落在旁的花箭,她最后回望了一眼人影幢幢的马府。

绿萼摆明了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桂圆咬唇,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胆怯。

这只兔子是大人撕下黄历迭成的,瞧着跟符纸确实有些像,桂圆沉默了一会儿,把它塞进了袖子里。

衍虚的巨龙被夹在两人中间,桂圆落下的时候,突起的肉珠摩擦过狰狞的肉筋,又是引起一番花倾雨覆。

没了支撑,桂圆猝然颠仆于满地泥色之中。

衍虚回以一笑,“超度是为早送轮回,供奉却为阴间花销,一为送、一为留,二法相冲,还是等纸钱烧完再行法事的好。”

小碟里盛着几粒胎菊,马清箫统统扔进茶碗里泡了,等着花瓣丝丝缕缕散开,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眶通红,不顾水烫,一口气吞进了腹中。

“大人,他”她疑惑,看见衍虚目光凝在张贤背影的那颗黑点处,缓缓摇了摇头,“神魂颠倒,梦醒不分,他白姑占中,已然疯魔了。”只是不知他到底是原本就神志不清,还是被这惊雷一吓,方才彻底发作。

阴气?

衍虚转身走向窗边,无言盘腿坐下。

“这”亲眼见他施法,钱梦秋瞠目,似是掩不住自己的诧异,过了许久,才渐渐找回声音,犹豫道:“不知此法会否”

桂圆抽动鼻子,嗅出空气里一丝淡淡的药味。

她牙关“嘚嘚”的响动好像与冰碗相撞的碎玉。

春娘好像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十分坦然,桂圆多想否认她对自己生死的预料,可是身边所有的迹象做不了伪证,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也骗不了你,更救不了你。

她哭得气断声吞,衍虚担心忧惧过甚,损及肺腑,只得略使力气,将她揽入怀中,掩去地狱惨象。

“言家还算有些气力,你若是心有不平之事,可略微告知一二。”

花季遭折,的确令人生憾,衍虚胸前被泪珠浸得滚烫,鼓盆而歌的典故早已烂熟于心,此时却也不免慨叹。

春娘这次沉默了许久,微弱的呼吸声忽轻忽重,蒲柳的生死如同风中残烛般瞬息变幻。

“不平之事”

“哪有什么不平之事”

“都是报应”

“不,不可能!你从来没有害过别人,哪来的报应!是谁伤的你?!我和大人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悲伤被愤怒超越,桂圆重新从大人肩上抬起头,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

生命的最后关头,居然有一个人比自己还难过,春娘此刻居然有些想笑。

回忆起昨晚的经过,她第叁次扇动眼睫,“真的没人伤我钱少爷在桌上摆了许多银子他说”

说了什么,春娘没有再讲,嗓音中属于女子的那部分尖细越来越少,房中响起的声音渐渐只剩下婴儿般雌雄不辨的纯真。

“我的妆奁里有个绣片你能不能帮我拿来?”

这是她最后要的东西,桂圆自然不会拒绝。

绣片被压在琳琅珠玉之下,杏黄麻布上绣着几个小字,绿线泛着水白,已经被磨得破旧掉线。

桂圆攥在手心,赶回床边,递到春娘眼前,“是不是这个?”

春娘没有分辨太久,几乎是立刻笑着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扶我起来,好不好?”

她好像突然来了力气,桂圆眼睛一亮,一边圈着她的腰肢扶她起身,一边转头欣喜地看向大人。

大人,你看,她能坐起来了!

衍虚呼吸微滞,想到了什么,但还是沉默着将手搭在那浮于被面一般的右手。

春娘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她接过绣片,顺着桂圆的搀扶缓缓坐起身,如同每日梳妆时一般,欹倚窗边。

笑起来时,眼下两道浅浅的卧蚕,不用笔墨,也能描绘出一番莺飞草长。

她说。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的绣活很好”

“我幼时家道败落,投奔族里,有个堂兄,他吃喝嫖赌,不学无术”

“所有人都讨厌他,只有我会笑着送他绣帕鞋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