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经快8点了,正值四五月份的天气,晚上还稍微有些凉爽,襄湘蹲在病人床前啰嗦:“不是我心疼一百块大洋,你看咱们非亲非故的,再说用了也不一定能救活你不是?所以咱们还是用土方法试试,救活了你正好,救不活你咱给你买副棺材,你死了以后可千万别怨恨咱没拿一百块钱救你啊。”

会议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廖先生叹了口气说:“我们都明白总理的想法,也都了解到创办学校的重要性,可是目前财政紧张,恐怕学校一时半会儿办不起来。”

襄湘听了这话很寒心,自己累死累活的跑了一上午新闻,回来没人问一声也就罢了,自己抱怨两句都不行,于是没好气的说:“走就走,你以为我乐意在这儿啊。”

杜老爷站在后面说:“行了,行了,哭什么哭,又没怎么着他。”

襄湘立即跟陈总编告了假,和长顺一起搭上了火车。

这样一位受到整个报社尊敬的老先生自然是严于律己的,同时也会严格的要求别人,跟他天天坐在同一个办公室的襄湘悲剧了,马老先生简直是揪着他的小辫子滴溜溜的转啊,前天说他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懒惰成性,早晚会成为游手好闲的废物;昨天说他没有追求,再这样下去会碌碌无为的过完一生,愚昧一辈子;今天说他的追求不够高尚,枉读了这些年的书,没有为国家和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不配称为具有革命精神的青年。

那新娘磕头的样子很喜感,尽管身上的喜服很宽大,可她一跪下来,立即就把衣服撑紧了,好像麻绳捆了个小粽子,让人担心万一包的不严实,这粽子馅就会撑破了露出来。新娘在地上冒充了两三次肉球后,这堂总算是拜完了。

襄湘问:“怎么了?大热天的谁去惹她生气了?”

杜老爷问:“你什么时候会说的洋文啊?我怎么不知道。”

周兰欣害羞的看了襄湘一眼说:“阿钰,你说呢?”

王婆子说:“二姨太热得很了吧,这是早上煮好的凉茶,现在喝着正合适。”

他这好比大喇叭的嗓门一开,爱看热闹的中国老百姓立马齐聚一堂,围住襄湘开始说三道四,不过人家说的是。

襄湘最开始接触到的时候觉得美妙极了,小时候总听大人们说,他们年轻的时候通过写情书、写信来传递彼此间的爱情,那时候的感情在襄湘听来是那样的朦胧和美好,那样令人向往。而到了襄湘这个年代,网络和通信的高度发展,让人们对异性不再好奇,说出来的爱情因为太过方便和频繁,于是也变得不再值钱。所以襄湘一不小心文艺了,简直成了文学少女,每日间伤春感秋、花前月下、顾影自怜,颇有得了中二病的趋势。

襄湘愤怒道:“他们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做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情。”

能读书的周兰欣刚开始很满足,认为只要读好书就不会过像姐姐那样的日子了。可是渐渐的,周兰欣发现她的同学很多都是来自富有家庭的大小姐,她们穿金戴银,来回都有轿车接送,出入高级的餐厅和酒会,反观她还跟从前没什么两样,读书并没有改变她的命运。周兰欣握紧了拳头,她很愤怒,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哪点比她强,就因为出身比她好吗?

曾经襄湘也抱着厚厚的历史课本,一遍遍背诵虎门销烟,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东征北伐等等曾发生在广州这个城市里的事件,此时忽然有种走入历史书页的神圣感。

“好大的架子啊。”哥哥杜良默冷哼了一声。

第二天,襄湘从外面买早点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一开门却见客厅里坐着个人。那人一见襄湘,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胳膊上挽着那个破旧的包袱,低着头手足无措的走上前来。

蝶衣说:“谢谢您搭救,我打搅了不少日子,过些日子我会回来还您花的钱。”

襄湘摇摇头说:“不必,不是有句老话说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在积德,你不用还的。”

蝶衣犹豫了半响,最后他说:“如此,我告辞了。”

襄湘站在门口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心道他走的可真干脆啊,这么好看的男人以后大概看不到了吧。他又摇摇头反驳说,走了也好,留个陌生人在家里终究不妥,谁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原本以为今后再也不会见面了,谁知几日后两人便再次重逢。

南方多水,出门没走几步便是一道拦路的溪水,所以南方亦多桥,拱桥,敦桥,连桥,因为桥上总是人来人往,所以人们总是喜欢在桥头做生意。

一天傍晚,襄湘在小楼附近的桥摊子旁闲晃,这时候正赶上摆夜市,外面很是热闹,卖小吃的,卖杂货的,耍杂技的,唱戏曲的,总之这些地方,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一个卖酒酿圆子的大叔乐呵呵哼着小曲,给襄湘上了一大碗,鲜红的枸杞飘在晶莹洁白的圆子上,一股米酒的香味熏得人直犯迷糊,襄湘开心的一勺一勺咬进嘴里,拿舌头将圆子压平,才有意未尽的咽下去。

大叔笑呵呵的说:“小伙子,我家的酒酿圆子味道怎么样?”

襄湘说:“香,太香了,这里面的酒气都是酿出来的吧?我过去吃的那些都是在里面掺了酒,味道一点也不地道。”

“那可不,咱买东西,就是图实惠。”大叔很会拉生意,笑道:“这桥到了晚上可热闹,那边有耍猴耍杂技的,那边是唱小曲唱大戏的,你去耍耍,等站累了再回我小摊吃圆子。”

襄湘笑着应了,起身向人群里踱步。

他驻足在一个玩变脸的杂耍摊子前,摊主是一老一少一猴,那小猴手里一面锣一面槌,‘梆梆’敲得很带劲,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箩筐在人群里讨钱,老头则是真正的表演者,几十张脸谱配着几十种不同的声音,简直是绝了。襄湘鼓掌鼓得手都疼了,还是一个劲的拍手。这才是真正的民间艺术家啊,这种绝活少说也要十几年的功夫。

这时忽然一阵京剧的乐曲响起,襄湘身边的一个看客兴奋地吆喝:“哎,走走走,戏开场了,快去抢地方。”

襄湘心里挺奇怪,京剧虽说全国都流行,可是唱京剧的一般都是在一些高级场所,比如专门的戏院,因为京剧比起其他的戏曲门槛要高很多,这些人一般自居身份,不会在街头卖唱。

远远地,人群集中的地方传出了让人心醉的曲调。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襄湘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像是被诱惑了般走上前去,微亮的灯光下,人潮涌动的嘈杂下,乐器吱呀呀响动下,三尺戏台上美人一身五彩霞衣,凤冠玉铍,吊梢凤眼,婀娜多姿,一个眼神扫过来,襄湘愣住了,久久望着他,他似乎也看到了他,愣愣的回望。一瞬间他反映了过来,一甩水袖,婀娜的立起脚尖,娉婷的走起了台步,看得襄湘以为刚才那个对望只是自己的幻觉。

“好!好!”台下的观众不禁高声叫好。

晚风吹过襄湘的前额,襄湘忽然想起了徐志摩那首名为《偶然》的诗,我和你相遇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你最好忘掉,这相遇时互放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