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湘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为会议做记录,他腿上的手抄本‘沙沙’作响,上面记录下了孙先生的每一句话,一字不漏。那时候襄湘想这样一本有关黄埔军校和中山大学(现称)创建讨论会议的报告,有一天会不会被保存在历史博物馆里呢?我先在上面留个签名。

马老先生刚去排版了,回来一看虚弱的趴在桌上的襄湘,教训道:“小杜,坐好,你看看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像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不就是出门跑了跑新闻吗?吃不了一点苦。”

杜老爷清了清嗓子,看着襄湘说:“钰儿啊,是爹错怪你了,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爹,谁让你去招惹那些不干不净的女子,还有你大舅家,什么东西!以为我这里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事前也不弄个明白,让我们府上丢了人不说还害得你们被冤枉。不过事情既然清楚了,你们也别委屈了,我会找人抓那个姓周的女子,把她浸猪笼,给你们出气。”

来者是长顺,他急的满头大汗,带着哭腔说:“少爷,快家去吧,二姨太叫老爷关起来了。”

于是内心不平衡的襄湘只能借文学作品来抒发内心的凄苦,那样悲壮的场面就好像屈原吟唱《离骚》,就好像杜甫泪洒‘三吏三别’,襄湘也悲愤的在纸上写下了《老马》

礼赞一完,喜娘和伴娘立即一左一右的走上前去,掀开轿帘,把新娘搀下了轿子。一个一身大红的女子,头上戴着鲜红喜帕,缓缓地进了门厅。

襄湘问:“我大舅家给说的?他们说的哪家的姑娘啊?我记得舅舅家没女儿啊。”

六姨太青莲腆着刚刚隆起的肚子,一脸欢心的站在杜老爷身边伺候杜老爷用饭,哄得杜老爷直说:“你身子重,快别伺候了,坐下吃饭吧。”那青莲却道:“姐姐们都站着,哪有我这当妹妹的坐着的份,再说青莲想伺候老爷吃饭。”襄湘心道,这个时代的女性说她们厉害也真厉害,一个不过15岁的小女孩居然能让杜老爷这么大年纪的男人对她服服帖帖的,想当年我15岁那会儿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周兰欣坐在桌前,淑惠要春燕拿出各种零食来招待,一面热情的说:“阿钰还是第一次领女同学回家呢,今天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饭吧。”

王婆子说:“姑奶奶别急,快了,少爷知道您来了,必定是要早早回来的。”

“这群小混蛋天天在路口设套,一个偷东西,另一个装作被撞倒好拖住人,阿钰你别慌,我这就去叫警探过来。”酒酿圆子大婶说。

这时候教室静了下来,都探头探脑的看热闹,襄湘不屑跟这种人吵闹,于是忍了,心里大骂这男人是sb、250、草泥马,等姐姐找机会偷偷把你的课本都扔到臭水沟去,看你到时候还嚣张不嚣张。

襄湘冷汗:“不必了。”

如果襄湘是个真正的男人,而此刻被美女以这样期待的眼神注视,那么必定脸红心跳,眼神游移,然后毫不迟疑的拜倒在美女石榴裙下,一颗□裸的少年心也将万劫不复的沦陷掉。可惜襄湘是二十几年来天天窝在女孩堆里的女孩中的女孩,他此刻不禁不会脸红,反而会睁大眼睛傻愣愣的回望,只是心里有点疑惑,“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话跟我说,可她怎么光看我就是不说话呢?”

静园师范大学,襄湘从未听说过这所学校的名字,可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所学校办得不错,男学生是统一的中山装,女学生是兰褂黑裙皮鞋白袜,教学楼虽然破旧但是被学生们精心的打扫过了,偶尔可以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缺了块玻璃的窗口传出。

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腕上带着翡翠镯子,耳上戴着金坠子,一身合体的旗袍衬着女人的身影单薄纤细,脸上画了淡淡的妆,眉目古典而温柔,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手有温度,襄湘大概会以为她是个从二三十年代的月历牌里走出来的假人。

襄湘吓了一跳,当即掐人中、捋后背、压天池,在襄湘辣手摧花下那人总算是幽幽转醒了,襄湘赶紧把他扶起来,然后把凉好的中药送到他嘴边。那人由于太过虚弱,咽不下汤药,襄湘只好卡住他的下巴给灌了进去,呛得那人鼻子嘴巴满满的药,一碗药足足喷了半碗出来,罪魁祸首却皱着脸说:“你怎么喝个药都这么麻烦啊?床单弄脏了找谁洗啊,行了,你再睡吧,我去外面给你买碗粥喝。”

广东粥是一道很有名的小吃,襄湘过去上大学那会儿,全靠这道小吃让他的御宅生涯增添了如彩虹般亮丽的风景,如今当真回味去穷。襄湘坐在路边摊上要了一碗鳕鱼粥,一叠南瓜饼,还有一块臭豆腐乳,吃的油光满面。

这时一块脏毛巾‘啪’的一声摔在了襄湘的那张桌子上,襄湘下了一跳,抬眼一看却是个人高马大,一脸黝黑的小伙子。

“喂,是你吧?我姐姐的男人。”青年仰着脖子说。

襄湘一愣,干笑了两声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人大大咧咧在襄湘对面坐下:“没认错,就你这人模狗样的东西我哪能认错了啊?给我来碗粥。”他朝粥店老板吆喝。

粥摊的老板一皱眉:“去去去,你这穷混混,别来打扰我们的客人,不然我叫警察了。”

“哎,你别狗眼看人低成不成?这人是我姐夫。”小混混说。

粥店老板喝道:“滚!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这位先生一看就是上等人,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地痞流氓,我看你纯粹就是想蹭饭。给我滚,再来打搅我做生意,我找人抽死你。”

小混混哼了一声站起来说:“狗屁东西。”然后他看向襄湘说:“我姐姐叫周兰欣,你总不会说你不认识她吧,我见有一阵子她经常到你住的那所房子找你,过去五六年了,没想到你又出现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襄湘,见襄湘一身整齐的中山装,脚上是黝黑的皮鞋,手腕上还带了一只亮晶晶的手表,冷笑了一声说:“也是,你这种上等人……”说着抬起屁股就走了。

襄湘听他说到周兰欣也是吃了一惊,那件事以后他一直害怕杜老爷真的抓了周兰欣浸猪笼,慌忙的起身追问:“她还好吗?她现在在哪里?”

那人顿住,神色不明的看了襄湘一眼说:“北门长青路有个小弄堂,你去那里问问看吧。”

那是个非常脏乱的地方,四处都是垃圾,臭烘烘的,襄湘总是害怕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打劫他。四处问过了之后,襄湘总算在巷子的尽头找到了一间低矮的小房子。

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打开门,她一身艳丽的长旗袍,长长的卷发披到腰,手里握着一根烟杆。她上下打量了襄湘一下,发现是个一个身材高瘦一身中山装的青年,眉目犀利,鹰鼻薄唇,于是她嘴角露出微笑,靠在门沿上,缓缓地吸了口烟,却并不说话。

“这位……小姐,请问……周兰欣小姐是住在这里吗?”襄湘不太自然的问她。

那女子摸了摸肩上的长发,妩媚的笑道:“小伙子,进来啊。”

襄湘看着房子里黑洞洞的有些害怕,只是说:“多谢您的好意,只怕会多有打扰,所以……让她出来见我可以吗?”

女子听了这话忽然哈哈大笑,她笑的前仰后合,伸出手朝襄湘的脸摸来,笑道:“怕什么,进来啊,你不进来兰欣小姐怎么疼你啊?”

襄湘吓得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他问:“这里是……窑子?”

女人见襄湘躲开了她的手,脸色不大好的说:“是啊,你不是来快活的就滚,大白天的扰人家清梦。”

襄湘心里忽觉一阵冰凉,跟女人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清纯靓丽的女孩子会沦落到这里。

天空中艳阳高照,风吹过来,一棵小草轻轻晃了晃身子,周围很安静,像是在示威一样,严肃又庄严,它说这是个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