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哭着说:“我们钰儿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过他一下,他更没受过这些委屈,老爷,你可要给我们钰儿做主,把那个冤枉我们钰儿的小女昌妇抓出来。“

很多年过去了,襄湘会时常想起那个炎热的午后,他问自己,如果那天没有人来找自己,自己的下半辈子是不是就像这样悠闲地窝在报社里呢?

襄湘那个泪啊,这个马老先生真不是一般的毒舌啊,王熙凤也不及他一二。尽管老先生说的不好听,可襄湘也不敢反驳。一是襄湘宅女的确是块懒泥巴,能偷懒就偷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决不坐着,人家老先生教训的很对,都是激励青年人奋发学习实现自我的至理名言;二是这位老先生的气场是在是太强大了,在他面前襄湘就好像遇到猫的耗子,只能任凭风吹雨打,丝毫不敢有所反抗。

杜老爷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锦缎长袍,不停地向来道喜的客人拱手,从早上到现在已经站了两个多小时,也不知道他被女色掏空的身子还撑不撑得住。好在不久仪仗队来了,前面的吹鼓声,鞭炮声立即响了起来,一群女人和孩子拥着花轿进了大门,轿子一直抬到中院,室内的乐队响起来以后,轿夫放下轿子,礼赞高声喊道:“新娘下轿!步步高升!请!”

春燕说:“快别说了,二姨太娘家人前天来了,居然给咱们老爷说了一房姨太太呢,别人家里都是盼着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婿家里过的好,二姨太家里反过来,弄进一个新人来给姨太太添堵。刚才五姨太还过去二姨太那里说了一堆风凉话呢,二姨太气的午饭都没吃。”

第二天,一家人在桌子上进食的时候,桌子上少了两个人,大哥杜良默因为还在床上病着,所以不上桌吃饭,而五姨太显然从今天起只能在她自己房里用饭了。

襄湘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只好点了点头。

淑惠问:“少爷还没下学?”

“这不是天天来吃我家豆腐脑的阿钰吗?你东西被偷了吧。”豆腐脑大叔说。

齐玉恒很横,吊儿郎当的说:“说谁谁知道。”

“傻小子,谁对不起谁啊,能嫁给老爷当姨太太才是我烧了高香呢?我要是嫁给你舅舅那样穷种地的,你现在别说上学,怕是饭都吃不上。这宅子里的丫鬟哪个不巴望着呀,就是良默屋子里的那两个丫头也早就当少爷的姨太太养着呢,以为谁人不知道啊,等你过了16,咱们也像良默那样给你收两房丫头。”

女孩温柔的低下头,眼眸缓缓抬起,一双美目定定的看向书桌前瘦弱的男生。

三个月来,襄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虚幻也好,彷徨也罢,现在他已经不得不面对现实,接受自己穿越到了90年前。(河蟹管制,写到半途要求修改成平行时空)襄湘出生在*国,各位看官需要知道,*国是个拥有和中国非常相似的历史文化的国家,但是却处于平行的时空中,与真正的中国历史两不相干。

女人温柔的摸摸襄湘有些苍白的脸,柔声道:“钰儿,你怎么又跑出去了,身体还没好利索呢,你看你,冻得脸都冰凉了。”

襄湘挪到老先生身前,低着头看脚,颇有小学生做错了事被老师教训的样子。

“你刚才那是怎么了?我看你最近就跟吃错了药一样,你家里的一个小伙计来找了你好几次,你每次都把人家骂跑,我看你才是最应该被骂的那个!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襄湘沉默了好久,才终于很委屈的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老先生听了哭笑不得,他说:“杜良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长大了没有啊?你是三岁小孩啊?你打第一天在我手下做事,我就觉得你这个年轻人很差劲,你的思想一点也不成熟,又软弱又娇气。”

襄湘嘟囔:“我哪里不成熟了?”

老先生说:“你还不承认,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为什么是这种独裁的性格?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会干出把人浸猪笼这样野蛮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无缘无故打你关你时,你为什么反抗不了?你就知道抱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哪里成熟了?”

“你这个年轻人一点也不像当下的年轻人,我总觉得你老气横秋的一点热情也没有,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比你活跃。你是既不关心国家政治,也不关心民生社会,现如今国家这样混乱落后贫穷,正是需要你们年轻人施展作为的时候,你却天天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一点忧国忧民的心也没有。你写的那篇《大国》我看过,里面通篇是对一些海外国家的研究,但是里面一句没提我们国家,对于如今国家社会现状和他应该走的道路更是半句也无,你在害怕什么?你读过《北宇案之真相》吗?你读过《原始屠戮论》吗?写这些文章的人都跟你差不多年纪,你读读这些文章,你就可以从这些文章中看到一个热血的青年正为了自己和祖国的未来在竭尽心力、在呼喊在奋争,他们有些因为这些文章被抓了、被关了,甚至被杀了,那些孩子虽然没有你有学问有知识,可是他们有信仰有希望有一颗火热的心,你的心在哪里啊?”

襄湘愣住了,他没想到老先生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两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老先生说:“你这个年轻人太不像话,我不要你这样的人给我工作,这样,我把你介绍给我的一个老朋友,他是革命党人,最近正想找一个懂俄语的秘书,你辞了报社去替他工作怎么样?薪水不会少给你,只是你要好好工作,要是他把你辞退了,你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这个老先生是急性子,还没等襄湘答应,老先生已经抓起桌上的电话拨号码了。

襄湘想,真的要换工作吗?他本是个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xx的人,前世的时候就喜欢随波逐流,别人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别人不踏足的地方他也不出头,本想报社里的环境不错,以后留在这里工作就很好了,可现在似乎是骑虎难下了。老先生速度的将一个地址写在了一张纸上,递给襄湘说:“你马上去见他吧,从明天出发大概要走个几天的路程,记住,你要好好替他工作,那是位值得人尊敬的先生。”

现代人已经见识不到真正的水乡是什么样子了,高楼大厦掩盖了天空,高科技农田果园覆盖了野生的林木山原,沼泽湖水干涸消失。襄湘坐在一艘小客船上前往马老先生写的地址,原以为这趟路会走的令人心烦,没想到一路上他见识到了许多美妙的景色。

一连坐了好几天的船,襄湘到了广东惠州,打听了一圈后终于找到了,在一所写字楼里襄湘见到了马老先生让他见的人。

“您就是廖夷白先生?”襄湘问眼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他看上去四十几岁,一身黑灰色的西装整齐又合体,左眉中心有颗大大的黑痣,他温和的朝襄湘笑了笑,整个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他伸出手来说:“你就是子言兄介绍来的小杜吧,你好。”

襄湘还从没正经八百的跟人握过手呢,当即手忙脚乱的接住,口中连说:“您好,您好,我就是杜良钰。”

“子言兄很看重你啊,特别叮嘱我要使劲使唤你,你可不要半途撂挑子啊。”

他语言很幽默,跟襄湘聊了起来,没一会儿襄湘就被他的个人风度折服了。这个人简直让人没办法招架,他的气场是在是太强大了,浑身上下闪耀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字——领导。

襄湘就在这处住了下来,每天的工作就是处理一些稿件和翻译许多俄文信件和新闻摘要,只是令他吃惊的是,某一天接到一封给廖先生的信,信封上居然有‘仲恺兄亲启’几个大字,襄湘看了整个人差点昏过去。

他战战兢兢的问跟他一起给廖先生工作的一个人员,为什么信封上写着仲恺兄,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工作人员看傻子一样看着襄湘说:“廖先生这么有名的人你没听说过吗?没听说过你又是怎么到这里给先生工作的?”

襄湘磕磕绊绊的说:“先生不是叫夷白吗?”

工作人员一笑说:“还有字呢,先生名夷白,字仲恺,廖仲恺,报纸上应该经常见吧。”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事情能令一个宅女感受到惊天霹雳,那除了网线断了,恐怕就只有现在了。

廖仲恺,襄湘只记得中学历史课本里说过,他是国民党里的高官,后来被人暗杀。

民国的时局很动荡,直系、奉系、皖系,各处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廖先生的一生都在追随孙**先生,即使后来孙**先生去世了,他也一直为了先生的理念而奋斗,直至遭到国民党右派的暗杀。自从知道了廖先生是有名的历史人物后,襄湘战战兢兢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廖先生都觉得奇怪,这个小伙子怎么每次跟他讲话都结巴。

穿越至今已有两年,这两年里襄湘一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悠哉学生,难怪马老先生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没用的青年。以前襄湘多少有些不服气,可到廖先生这里工作了一阵子后,襄湘才终于明白了马老先生的想法。他虽然人在这个时代,可是心却从未融入时代,他像在读一本书一样看待每天发生的事情,十月革命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了,巴黎合约签订了,这些本应让人热血沸腾或激愤难忍的事情到了襄湘眼中却和今天的白菜三块钱一斤一样看待。

是廖先生让襄湘的心境发生了改变,当你跟随一个人,了解他的思想,看到他的付出,品味他的人格,然后你会不自觉地想去了解他、尊敬他、甚至效仿他,廖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值得所有跟随他的人去了解、尊敬、效仿他的人。

他说:“我从不自诩为一个革命者,因为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1919年是很不平凡的一年,在这一年历史上著名的五四运动的爆发了,然而却被残酷的镇压,学生和工人们被逮捕,有的甚至被杀害。

看着满篇激动人心的报道,即使是心肠再冷的人也会感到激励和向往,襄湘读着读着忽觉泪流满面,一个人只有真正的经历了什么才会了解历史背后书写的沉重。襄湘对廖先生说:“先生,那天我上街的时候碰到了游行队伍,他们高喊‘要民主,要科学,反对军阀统治,反对帝国主义’,他们看上去那样热血沸腾,我看了甚至觉得我的一生从没有像那天那样心潮澎湃过,好像整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廖先生笑着对襄湘说:“什么叫一生都没有心潮澎湃过,你才多大啊,说话一副老气横秋,你正是跟他们一样热血的时候。再说你不是心潮澎湃,你只是在羡慕他们,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在这里呆着,你也可以走上街去,像他们一样去呐喊。”

襄湘说:“不用您说我也要去,这样伟大的事件怎么可以错过。”

廖先生哈哈大笑,却突然瞥见襄湘兴奋地脸又黯淡了下来,他奇怪的问:“你怎么了?看上去为什么不太高兴?”

襄湘摇了摇头说:“先生,我有疑问,您说这世间的正道是什么呢?作为一个人来说,为了正道而行不是每个人都该做的吗?就像外面那些游行的学生一样,他们在行走理所当然的正道,可是为什么还会被镇压呢?难道当权者索道不同?”

廖先生听了久久不语,他说:“面对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很难对你们解释,怕说出来你们会觉得失望,如果令你们失望,我会心痛。”

廖先生叹了口气说:“你读过泰戈尔写的一首诗吗?孟加拉文我也不太会读,诗中好像有一段这样写到‘海水啊,你说的是什么?海水说,是永恒的疑问。天空啊,我回答的是什么?天空答,是永恒的沉默。’也许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正道,他有的只是永恒的疑问和永恒的沉默。”

见襄湘似懂非懂,廖先生拍了拍襄湘的肩膀说:“你不必如此,孙先生不正是为了不让你们这些勇敢地年轻人失望,所以在竭尽全力了吗?”

襄湘说:“还有您。”

廖先生又笑了,他说:“是的,还有我,还有很多人。”

这次谈话以后,襄湘整个人变了不少,他的生活变积极了,起码不想整天呆屋子里了,他想出去接触人群,想去了解这个时代其他青年人的想法,也许,改变就在一刹那。

几天后,廖先生找襄湘谈话,他问襄湘愿不愿意随他北上,他说:“不久就要随孙先生举事了,先生要重新将革命果实夺回来,这次北上,也许只要几个月,也许要几年。你这个年轻人很正直,我欣赏你,想把你带在身边,可是这也要看你自己的意思,毕竟这有风险,我们是为革命,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自觉,可是你的想法呢?”

襄湘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先生,老实说我是个没什么觉悟的人,承蒙您看得起我,我愿意随您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