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之后走出来一位年过四十的贵妇人,是未见其人先闻其香的那种。当时骆然低着头,先看到的是一双涂着金黄色指甲油的大脚被包裹在一双淡紫色的高跟鞋里。往上是一套火红得惹眼的吊带长裙。低胸被各式各样的珠光饰遮得若隐若现,精致的假钻耳环垂到了肩上,金黄色的大波浪卷半遮着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和裙子一样火红的嘴唇挂着高傲的微笑。走近了还能看到厚厚的一层粉底,眉毛和眼线都绣成了咖啡色。在寒意渐浓的十月这身打扮着实让骆然吓了一跳。接待骆然的男人介绍说这是公司董事长兰娥女士。骆然立即鞠了个四十五度的大躬。贵妇人把一只手优雅地搭在钢琴上,开始端详骆然,脸上依然是高傲的浅浅微笑。

我坐在电脑前心情复杂,我觉得很多话要对你说,却又理不出头绪。很多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没有讲你在哪里,具体在做什么,只是哭,让我心在痛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我难受。有时候在我上课的时候想起你,心就忽然疼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在这里重复那句话:回家去吧,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打拼生活那是男人干的事,应该由我来承担,你只要等着我,等我毕业,挣钱,然后做我的新娘就可以了。

老板说没见过你们这样上不了场面的组合,什么紫水晶,狗屁都不是,你他妈的砸我场子是不是?

第二天,骆然站在电话亭旁边给兰姨打电话,她想着那些被烫伤的痕迹,像含怨的眼蕴满凄凄泪。

丹丹拉着骆然绕了几个弯在一处未完工的居民住房前停下来,屋子外围有还没来得及拆掉的顶梁木桩。不远处堆放着石灰和砂浆,两排空心砖上架了竹竿,上面晾有女人的内衣裤和被单。

我看着孩子如水般纯净而认真的眼神,把她抱起来,贴在最柔软的心怀……

“懒得理你!”骆然转身离去。

“骆然——”子杰又从后面抱住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干嘛啦,走开!”

“别说话宝贝,我觉得我们可以,可以——”子杰语无伦次了,手顺着骆然的脖子抚摩下来。

骆然明显感觉到子杰身体的变化,吓得大叫,顾不得腿上的伤拼命地挣扎。

“别怕宝贝,对你,我会很温柔的。”子杰抱起骆然,朝着她房间的方向走去,娇小的骆然被他用强有力的胳膊裹在怀里动弹不得。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看到子杰的车开过来,就过来了。”张俊林站着,看着坐在地上惊慌失措的骆然,朝她伸出了手。

“谢谢你。”骆然声音颤抖。

“不要因为这样就受到伤害,时间长了你就会习惯。对于你和子杰之间——”

“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他今天是疯了。”

“他不是疯了,你还不了解你生活的环境,你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学生时代。可是这是与校园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解释,总之用心去观察吧,要学会自我保护。”

“……”

“你的周围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真的,要学会自我保护,好吗?”张俊林说这句话的时候度很慢,好象每个字都充满了特别的分量。

主管走后,骆然像一尊雕像一样沉默地坐在地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聚成一把普照在她周围。明亮的阳光里,空气中的微尘活泼起来,骆然此刻觉得自己就像这空气中的一粒微尘,孤独地,执着地,一个人,在这看不分明的城市里飘荡。

冬天来了,骆然想起和于寒走过安静的街道时那家小得别致的咖啡厅里流淌出来的音乐,那是班德瑞的《初雪》。而广州的冬天是没有雪的,却有着比积雪覆盖更寒冷的空气。这个城市,没有雪,也不相信眼泪吧?!

于寒,骆然在朝着你在的方向前行,纵然风雨蹉跎,一路崎岖。

之后的几天里,子杰一直没有出现,骆然和张俊林成了好朋友。一天兰姨把骆然叫到办公室。从公寓到办公室要穿过庭院的花园,空气特别寒冷,骆然看到往日茂盛的植物变得颓败不堪。冬季,好像一切都在沉默酝酿,待到来年生机勃。

刚踏入大厅,就听见兰姨的办公室里传来尖锐的辱骂声和尖叫,无法控制的歇斯底里,混着大厅里暖空调吹来的闷热,气氛让人难以呼吸。骆然猜想电话那头一定是个很不识相的家伙,才能让这样一个贵妇人如此忘记了身份地叫骂。叫骂声渐渐平息下去了,收尾的方式有点暧昧,像一个被遗弃的恋人出的哀怨。

骆然走进兰姨办公室的时候,兰姨手里的烟头已经聚集了长长的一段灰烬,透过缭绕的烟雾可以看到赤裸裸的怅然。

“你坐。”兰姨说。骆然坐下了。

“有一段时间了吧?还习惯吗?”兰姨灭掉烟头,骆然说是的。

“一直没跟你谈到薪水问题,你也没来主动找过我,我决定给你和你师兄们一样的待遇,但是前提是你要把八百块的培训费给交了。”

骆然沉默,也没问师兄们的待遇是多少。当然兰姨也不会知道当时八百元对于骆然的意义。

“我不喜欢拖拖拉拉的人,还有,我更不喜欢有人在我的公司里乱搞男女关系,懂吗?!”有种意味深长的暗示,兰姨的眼睛注视着骆然,让骆然觉得背脊凉。

“可是,她怎么会说乱搞男女关系呢?还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晚上,骆然和张俊林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喝热果汁。这个问题让她感到耻辱。

“是小辉说的,那天你和子杰的事……他一直在房间里。”

“就是那个小星探?怎么可以这样乱说?难怪师兄们看不起他,现在我也看不起他了。”骆然觉得愤怒,灌了一大口果汁,被烫到了,果汁喷出来,弄脏了衣服。

“哪里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的。他是想讨好兰姨,博得她的信任。总之那八百块钱先别急着交就是了。”张俊林用餐巾纸给骆然擦干衣服上的果汁,神情专著。骆然忽然觉得张俊林其实是个很孤独的人,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圈子里,也没有什么可以谈心的朋友。

第二天骆然还是把八百块钱交给了兰姨,尽管那几乎是她能拿出的所有的钱。她想这里是她现在唯一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了,所以她不想成为兰姨“不喜欢”的人。

去交钱那天,在会客大厅里,骆然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极帅的极年轻的男人。他把腿翘在茶几上抽烟,吐烟的时候神情颓废,眉间有着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皱眉痕,像经历无数一样沧桑而有韵味。骆然经过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骆然一眼。那天兰姨两眼红,透过烟雾能看到的脸依然赤裸着怅然。骆然判断:难道就是电话那头的那个人?可年龄也相差太大了吧?

那个男人后来又出现过好几次。骆然只要到办公室来都能听到兰姨的叫骂,尖锐的,歇斯底里的。那个男人常常一言不。空气里依然弥漫着烟草的味道,混着热空调吹出的热气,能让人的心脏近乎缺氧。

最后兰姨爆了,她向公司所有的人宣布以后禁止这个男人出入。于是那个男人走了,经过兰姨身边的时候兰姨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个男人,他好像很让兰姨伤脑筋。”晚上骆然和张俊林又在露台上靠着栏杆喝热果汁聊天,这是她们一天最惬意的时候。

“他叫阿龙,是兰姨喜欢的人,但是他带走了公司所有的女组合,他不爱兰姨。”

“可是他还那么年轻。”

“可是你不是说师姐们都驻场演出去了吗?”

“对不起,我们只是按规定这么说,现在对你说实话你不要怪我。公司早就已经没有女组合了。兰姨正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准备重组。这里,真的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骆然沉默。

“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我不想再隐瞒你,我把你当成了朋友。”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那么多。”骆然裹紧了衣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在空气中凝成了一缕白雾。她的心忽然疼起来,不愿再去审视自己生活着的环境,她觉得现实肯定会像一把刀,一点点地割开她的心脏。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她反倒觉得安全,就这么在罅隙间生存着,简单,真切。

公司的气氛依然潮湿,散着霉味。子杰偶尔出现,不再纠缠她,只是抽烟。小辉不知何原因被炒了,红着双眼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离去。行李不多,一个旅行袋的份量。另一位昔日称兄道弟的搭档奉兰姨之命防贼似的看着他收拾行李。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骆然忽然想去晨跑,在花园假山的岩洞里现了小辉。他蜷缩着,像只流浪的小狗,在瑟瑟的寒风里睡着了。骆然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注视他,那么年幼的一张脸,清瘦而疲惫。

晚上,骆然把小辉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对他说:“不要以为我这样就表示不讨厌你,我只是可怜你。这里还有两张床,你可以选一张睡,不要出声音就不会有人知道,一早你就得离开。但是我能帮助你的时间有限,你得尽快自己解决。”

小辉没再说话,眼泪淌了下来。

深夜里,听着小辉孩子般均匀的呼吸,骆然无法入睡,她开始想念她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