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壁上钉着五六支羽箭,谢宝真一时不察,勾了一缕头发在箭尾的羽毛上。谢霁皱眉,怕那些凌乱支棱的羽箭弄伤谢宝真,便弯腰钻入马车中,用血迹未干的手将钉在壁上的箭矢一根根拔掉。

正说着,屋外传来了丫鬟们焦急的声音,纷纷道:“世子爷,夫人在里头会客,你不能进去!”

“怎么啦?你们聚在一起聊什么大事呢?”谢宝真观摩了一番梅夫人的脸色,玩笑道,“不会是你们三个大男人联起手来,欺负阿娘罢?”

谢宝真没有说话。

待马车走远了,关北才从檐上腾空跃下,稳稳落在谢霁身后,狐狸眼中蕴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她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大宫女露出疑惑的神情,“娘娘,有什么问题吗?”

见到庭中扫地交谈的一老一少两名武袍仆役,谢宝真顿觉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前面那两名扫地的,不是你的阿爹和兄长么?他们也来了祁王府?”

谢霁眉头一皱,“他死了,昨晚的事。”

夏末初秋的寂静中,谢霁整理好神色,拱手施礼,以一个最谦虚诚恳的姿态哑声道:“谢霁见过伯父、伯母!”

关北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不出两日,汪简那条线也有了眉目,种种迹象都表明伙同仇剑策划了盂兰盆会刺杀之案的……是宫中最不可能弑君的那个人。

“……不错。”关北垂下眼,没敢深究谢霁藏在漠然面孔下的失望,只低声道,“我欺瞒了公子,愿以死谢罪,只是……只是求公子饶他一命。”

话还未说完,那双丫髻的青衣‘侍婢’便提着裙子小跑而来,迎着谢霁惊愕的目光扑进他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肢脆声唤道:“九哥!”

霎时,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谢宝真睁大眼睛,看到谢霁挺拔的身形如天神般降临面前,什么火光、浓烟的恐惧,都像是噩梦将醒般飘散远去。

继而纷乱的铜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急促的催命符。

皇帝不在意地笑了笑,挥手道:“婚事最好明年之前定下,下去安排罢。”

谢宝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元霁’是谁,不由笑道:“我都没习惯你这个名字。”

“刑部大牢候审。”谢淳风回答。

傅西朝急道:“郡主放心,我绝无非分之想,只是想感谢你陪我逛了半日。何况,家母不知道郡主已心有所属,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宝儿,在发什么呆呢?快过来!”王氏唤她,“当心走散了!”

出发那日,扬州下起了毛毛冬雨,二伯母的腿脚毛病又犯了,可依旧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送谢宝真和儿子们出门。

画上无言,却处处传情。

“‘啊’什么?快去!”

谢宝真乖巧点头,心中那点离家的愁绪,也在二伯母和云姨娘的关怀下排遣了不少。

谢宝真没忍住问道:“霈霈,你喜欢淳风哥哥对吗?为何不答应赐婚呢?”

好不容易倒好,他将酒杯递过去,谢宝真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捧在一起,瞬间勾起无限旖旎的回忆。

夜里,谢宝真躺在床榻上,借着烛光端详那只照着谢霁的模样捏成的泥人儿,想起往事种种,心中不免怅惘失落,辗转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谢宝真领悟得很快,手撑着水榭凉亭中的石桌问道:“能凭你教的这些赢五哥一次么?他射覆也很厉害。”

谢乾低低打断他的话,粗粝的大手几度摩挲着椅子扶手,深吸一口气道,“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皇族是怎样深渊履薄的存在,我比你更清楚。你有胆魄,可宝儿没有,她太单纯太简单,那样的漩涡会害惨她!作为父亲,我不能冒险将她交给你。”

他说:“我对宝儿,是真心的。”沙哑的嗓音,有如千钧之重。

梅夫人一见到丈夫这般八风不动的模样就恼怒,蹙眉道:“就你不着急。宝儿单纯,谢霁却是心思极深,若真越了界,你就哭去罢!”

……

烛火滴蜡,即将燃到尽头,光线也变得摇曳晦暗起来。榻上酣睡的少女有着极黑的头发和白里透红的幼嫩肌肤,微微歪着头吐纳呼吸,是全然不设防备的样子。

“你不爱听的。”谢霁道,“会吓着你。”

当时谢乾忧心忡忡,还是梅夫人提议道:“我有个闺中密友,嫁的是昭信伯王家,生了个女儿名‘素心’,似乎比临风小两岁,颇有些小才。”

望着面前颀长高大的少年,谢宝真蓦地生出一股不真实的感觉,疑惑问道:“九哥,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

太难堪了!谢宝真心想,在春祭之夜,身穿百花祭服哭红眼睛,未免太丢脸了些!

“往事皆散,去痛无伤;庇佑九哥,福瑞无疆!”

今年与她配合扮演东风君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红袍小将,墨发高束,长身纤腰,气质颇为干练洒脱。

谢宝真心中蓦地刺痛。明知是梦,她依旧痛得无法喘息,喃喃道:“为何不能与我一起?”

于是谢府将谢宝真的名册报录上去,不到十日便出了结果:今年的‘花神’,果然属于谢府的掌上明珠。

虽是深秋,坤宁宫依旧繁花似锦。

秦墨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人来人往中并没有看到谢淳风等人的身影,便放了心,低声道:“若是为那些‘红粉知己’的传言,我亦是可以为你与她们断干净,从今往后文章只为你一人而赋,诗词只为你一人而写,还请郡主给我一次机会!”

谢淳风原本在品茶吃点心,听到隔壁高谈阔论、扰人清静,本就心生不悦,强忍着烦闷听热闹,谁知这热闹听着听着,竟听到了自家的本姓……他放下茶盏,凝神屏息,留了个心眼继续听下去。

谢乾端着茶杯呵呵直笑,道:“秦尚书说笑了。小丫头一个,上不得台面。”

谢霁一挑眉,嘴唇几番张合,终是按住她摸过来的小手,沙哑无奈道:“宝儿,不能看。”

元霈的脸更红了些,恼羞成怒,伸手轻轻捏了捏谢宝真软糯的腮帮,嗔怪道:“你轻些说!若让旁人听见,我又要挨太后娘娘的训斥了!”

身旁,谢霁已穿戴齐整,只是发梢还带着湿意。他手里拿着谢宝真丢下的那只纸鸢,犹疑着轻轻拍了拍谢宝真的肩,唤道:“宝儿?”

谢霁摇了摇头。

“我以前常想,为何天神创造了黑夜,却又要在上面布满星辰?如今却是明白了:夜色越黑暗,星辰越明亮,看到了这微弱的光,再冷再累都不会迷失方向。”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的声响,好像有谁拼命向她游来,然而还未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她已直挺挺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