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朝大概是刚从学馆回来,身上还穿着素净的儒服,见到屋内会谈的梅夫人,他愣了愣,方整理仪容抬臂躬身道:“晚辈见过国公夫人!”

谢宝真心中疑惑,问了洒扫的仆役,方知父兄们都在偏厅中议事呢。

“不去?”谢淳风观摩着妹妹的脸色,随即自顾自颔首道,“不见便不见,我将他赶走便是。”

“好!”谢宝真欣然应允。

皇后娘娘做事一向是极有主见的,大宫女不敢违逆,道了声‘是’,便领着其他人下去了。

万一这涂有剧毒的暗器……不小心刺破了头皮怎么办?

谢霁摩挲着她的手背,领着她穿过中庭,沿着素净的回廊朝二门厢房行去,漠然道:“关北说他的身体早出了问题,大约活不了几年了,这才急着出手行刺。进了牢后,他不肯进食喝水,所以死得如此之快。”

她如此勇敢,拉着谢霁的手朝众人晃了晃,似是宣告般清晰道:“阿爹、阿娘,哥哥、嫂嫂,我给你们正式引荐一番!”

谢霁将罗邺递过来的物件仔细浏览了一番,皱眉思索片刻,方道:“写好折子,一并送上去。”

“永盛寺大火,你比我先一步赶到。沈莘说你料到了宝儿会有危险,所以才循着踪迹赶去救她。”顿了顿,谢霁的嗓音沉了几分,“你是如何未卜先知,料到有人会对宝儿下手?既是知道她有危险,又为何不上报与我,而是私自行动?还有,仇剑失踪多年,为何每次我找到些许蛛丝马迹的时候,总有人先一步将他转移?”

片刻的愕然过后,谢霁清冷凌厉的眉眼渐渐软化,嘴角也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抬起带伤的手轻轻拥住怀中娇软的少女,连声音都不自禁放轻了许多,低哑道:“你怎的如此打扮?”

房梁彻底烧着了,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走水了,好大的火!”傅西朝顾不得将手中的香烧完,匆匆起身道,“郡主、长公主,你们快走!今夜是东南风,久旱未雨,火很快就会烧到这儿……”

皇帝需要一把巩固皇权的剑,而不是一个醉心于情爱的毛头小子,谢霁不带感情的答案显然取悦了他。

“改口?”

“信阳侯府被抄没后,众人为求自保皆与宁三娘断了来往,唯有阿澜仍与她私交如故。宁三娘出事前曾委托阿澜造一把长刀,前些日子刀造好了,阿澜亲自给宁三娘送去,结果就被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

“那……”

面前戴着丑陋黑面具的男人,其气质虽然有几分像她记忆中的九哥,身形却全然不同……

江南的女人果真是水做的,没说两句,云姨娘也眼眶微红,将两个蓝花布包裹的食盒交到黛珠和紫棠手中,转而对谢宝真道:“我给做了你爱吃的水晶烧麦、蟹黄汤包和银耳莲子羹,食盒下用滚汤温着,可保两三个时辰不凉,定要趁热吃才好。还有一盒是各色糕点,一次少吃些,当心胀胃。”

那眉那眼,皆是在他梦中出现过了千百回的模样,如此灵动温柔,仿佛跨越山水迢迢,下一刻她就会从纸上跃出,娇滴滴唤他一声‘九哥’。

二人齐刷刷道:“是!”

谢宝真依稀记得自己的确梦见了九哥,而且是……十分不正经的梦。

“我知道,可是……你不问问淳风哥哥怎么想吗?”

“天冷,可要杯梅子酒暖身?”谢霁问。

黛珠打着哈欠,不管不顾地往榻边坐去,顿时‘哎呀’一声低呼,只觉硌着了一个硬物。她匆匆起身掀开被角一看,原来是郡主平日爱把玩的那个泥人,已然断成了两三截,剥落了不少风干发硬的碎片。

谢宝真久久没有听到下文,回首道:“说呀,瞒我何事?”

良久的沉默。

很久以前谢霁便看出来了,英国公的两个儿子中,最聪明、最厉害的不是武艺超群的谢淳风,而是常年以笑示人的温润君子谢临风。

谢淳风三两口喝完粥,一抹嘴道:“我去便是。”

“当真?”谢宝真乜着眼看他。

榻边空余的位置不甚宽敞,他先是平躺着,侧首望着谢宝真的睡颜,但觉得这般姿势不甚方便,又轻轻挪动,换成了侧躺。

小少女不曾见过世间的丑恶,他怕吓着她,怕她厌恶。

这样一来,皇上想借招驸马来削弱谢家的计策,自然也就落空了。

“晒花。”谢霁一指窗边。

谢霁自然也不例外,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紧攥的拳头上有淡青色的筋脉隐隐凸起。

叮铃——

谢宝真‘啊’了声,惊异道:“往年扮演东风君的,不都是从青年才俊的武将中选么?”

“九哥!”她朝他奔去,却在即将触及到他衣襟的那一刻堪堪停住,梦境变得扭曲起来。

春祭前整整一个月,谢宝真每日都要跟随宫中司乐女官学习两个时辰的祝神舞,从最基础的柔软身段到脚步的挪动、指尖的弧度,再到手铃摇晃的节奏,祝神舞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做到分毫不差、敬畏虔诚。

梅夫人柳眉红唇,一身礼衣精美大气。路过谢霁马车时,她脚步一顿,继而意有所指道:“既是没做错事,待会入了宫,你尽管挺直脊梁说话,左右有谢府为你撑腰!”

一夜的好心情被搅了个七荤八素,她已然不耐,“你我之间半点可能都没有,何谈机会?你既是自傲之人,便收起这点可怜的自尊心罢,别闹得跟笑话似的。”

另一人道:“秦兄,你方才写给妙妙姑娘的那首情诗可真是好绝!你们当时瞧见了呢?妙妙接过那帕子诗时,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悄声问秦兄成亲后还会不会记得她呢!”

谢宝真问礼道:“秦尚书、秦夫人好。”

谢宝真反应过来犯了错,也是唬了一跳,忙蹲下身与谢霁平视,左看看右看看,歉疚道:“九哥你没事罢?我还以为你能躲开呢,没想到……”

只是,到底怎样才叫‘喜欢’?

怎么办?更加没办法直视他了!

见他不想多说,怕触及他的伤心事,谢宝真忙摆手笑道:“罢了,不管你是谁的儿子,都是我的九哥。”

小孩儿一样任性天真的话语,却令谢霁心头一软……或许,这就是‘温暖’的感觉罢。

亥时,距离洛阳街大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霈霈!霈霈!”谢宝真亲昵地唤着七公主的小名,朝她挥手,可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她这点声音混入排山倒海的热闹中,很快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