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屋里的谈话声很低,瓮声瓮气的听不真切。

尽管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但她依旧看到了一地泥泞的鲜红色雪水,和堆积在角落里等待处置的刺客尸首,怵目惊心。

“什么事?如此冒失!”侯夫人嗔道,“还不快给你梅姨赔礼!”

谢宝真折往偏厅,果然见父母和两位兄长正聚在一起小声议论些什么。见到谢宝真进门,谢临风笑道:“宝儿回来了。”

“……”谢宝真猛然抬头道,“什么‘赶走’?他在哪儿?”

见四下无人关注,她又抱了抱谢霁,方提着裙子哒哒哒上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帘子被一只素手撩开条缝,露出她一线带着笑意的眼睛和微红的脸颊,朝他轻声道:“我走了,你快回去忙罢。”

偌大的寝殿内,烛光摇曳,皇后一袭凤袍曳地,细细地将妆容的最后一道工序完成。

沈莘被她奇怪的想法给逗乐了,笑道:“你见过毒蛇误伤自己的么?”

在洛阳城内外掀起数次风波的大刺客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这是谢宝真始料未及的。

说着,她侧首望着身边高大俊美的年轻男子,眼里有甜蜜的笑意,轻灵道:“这位是祁王殿下,我的心上人!”

“这……”罗邺有些为难,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毕竟是涉及到宫里那位,事关皇家颜面,刑部贸然上奏弹劾,恐怕会陷入两难之地。”

以上种种串联在一起,便合成了一个可怕且可悲的结论:

害得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众人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一个‘来’字还未说完,只见一线寒光闪过,有什么炙热粘稠的液体喷洒而出,打在佛殿门口,溅在傅西朝的脸上。

皇帝失笑道:“以你如今的身份,竟然要说出‘求娶’二字且还未成功,想必那是个十分棘手的女子。是哪家女子?和朕说说看,朕可以为你出面。”

见谢宝真疑惑,谢霁极为含蓄的一笑,垂首凑到她耳畔道:“成亲后再改口。”

谢临风连官袍都未来得及脱去,便将搜集来的情报一一道来,“在这个时候前去送刀,往小了说是‘结党营私之嫌’,往大了说,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也未可知。”

“喝茶就不必了。”

九哥似乎没有这般高大,也没有这般冷冽。

谢宝真心中暖得不行,一一应下。

不知多久过去了,谢霁依旧撑着太阳穴,指腹一寸寸碾过画像上的轮廓,嘴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眸中映着跳跃的烛火,显得专注而认真。

交待好一切,沈莘这才回到自己房中研墨提笔,抓耳挠腮许久,方写道:【今日郡主吃了半屉蟹黄包,一块樱桃……】

她面色一红,埋头喝汤,掩饰般道:“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好歹是个姑娘家,对方喜不喜欢,我还看不出来么?”

谢宝真轻轻嗯了声。

黛珠慌了,怕被郡主责骂,小心翼翼地往榻上瞄了一眼,见谢宝真睡得正沉,到底没忍心叫醒她,只匆匆用帕子包拢泥人碎片,去向紫棠求助。

谢霁几度吞咽,轻轻摇首,将她的指尖握得更紧些。许久,他重新发声,说出的却是与方才南辕北辙的话题:“宝儿不是一直想学射覆的技巧么?我教你。”

梅夫人也放下挑灯的尖嘴剪刀,打破死水一般的沉寂,“谢霁,不是我们看不起你,而是赌不起。你要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权利和宝儿,你只能选择一样。”

谢临风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度和思虑能力,能推演洞悉一切,字字句句皆是一语中的。

谢临风也搁了碗筷,追上谢淳风道:“淳风,我和你一起。”

“当真。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办到。”谢霁眼里蕴着浅淡的笑意,眸色染着灯光的暖,漂亮得不像话。

正看得入神,谢宝真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气息,自动拱入他怀中,将手搭在他腰上,抱着他喃喃唤了声:“九哥,别怕……”

谢宝真明白他有顾忌,且猜到了他顾忌的原因。方才尽管只是匆匆一眼,但她依旧看到了他胸口的伤痕,大大小小有好几处,大多已经很淡了,却无法完全消退。

谢乾觉得可行,转头去与谢临风说,谁知儿子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不愿将就娶一个不爱的女子过门,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案几通风处果然横放一枝桃花,正是昨晚春祭谢宝真抛给他的那枝。花瓣有些蔫了,但色泽不退,看得出谢霁花了心思风制,打算将它做成干花珍藏。

“我给过你机会远离我,宝儿。”甫一开口,声音有着连他自己都惊讶的低哑暗沉。

“来假来飨,造福无疆;生灵万物,辟邪纳祥!”

元霈道:“她是个例外。今年扮演东风君的是信阳侯宁漱,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位女侯爷,你不曾见过,难怪不认得她。”

谢霁的怀里搂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他冷冷地看着谢宝真,疏离道:“我已成亲,以后便不与你玩闹了。”

这对从小娇惯散漫的谢宝真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难题。

说这话时,梅夫人的面色依旧冷艳,并没有看着谢霁,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落在心间极具温度。

“若是毫无可能,当日你怎会护着我?”秦墨急道,“那日将你和歌姬乐伎做比实属无意,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有女子仰慕追求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何须为这点小事……”

“对了,花魁琬娘托我询问秦兄,何时也去她那儿坐坐?”还是之前那位大嗓门。

秦夫人笑意温婉,上下端详着谢宝真的模样,甚为满意的样子:“这孩子可真好,只怕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高攀不上。”

谢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能料到堂堂英国公会教女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呢?

如此想着,谢宝真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我玷污了九哥!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全天下最好的九哥。”

情不自禁漫开一抹笑意,他望着怀里温暖的少女,哑声说:“今夜,我已吃到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