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难得的脸红了,嗔道:“搬便搬了,妈做什么拿我取笑?”

这厢王夫人拉了薛姨妈手,说道:“我也知道妹妹的心事。宝丫头自然是个好的,又懂事又能干,我见了恨不得这就是我自己女儿。你也知道,我虽有一个女儿,可惜在那个地方,多少年了,别说见面,连个音讯也是难得的。细想起来,若非当初,我宁愿留着元儿在我跟前,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如今这般年纪恐怕我都能抱外孙了。咱们姐妹说句私房话,这难道不比着里头伺候人强个百倍?”

钱佳醒来,受了女儿薛宝钗无微不至的嘘寒问暖以及儿子薛蟠指天发誓的赔礼道歉,便开始做戏。

此次上京,原来薛姨妈想着宝钗是要有大作为的,因此也叮嘱了宝钗莫要在人前显露金锁。

金锁是一早有的,但戴金的必要跟个有玉的相配这话,却不是天生就有的。薛姨妈推测,或许这本是一件巧事,被原著里头薛姨妈跟王夫人拿出来发扬光大了,所以才有了比通灵,有了金玉良缘这般说法?

薛姨妈这般一想,忽又想到,前日王夫人刚来说了这一番话,今日宝钗便拿了金锁出来,这是巧合还是什么?

薛姨妈想着黄澄澄的金锁,又将自宝钗这两天的所言所行细细回想了一遍,越发觉得有问题。莫非她是听到了王夫人的话,然后有了什么心思,又以为自己也是同意的,只是为难贾母这一关,所以拿了金锁出来暗示自己可以制造舆论?

薛姨妈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这可真真是后院起火,王夫人那厢还没摆平,却引发了宝钗的淑女思。若果真如此,还得趁早表示自己的立场,断绝了宝钗的心思才好,这条路可不好走。

只是,自己终归是半路出家,是个便宜母亲,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这事才好。

薛姨妈辗转反侧,今夜注定又是失眠的一夜了。

夜里睡得不踏实,但次日醒来,薛姨妈仍觉神不错,想来贵妇们素来保养得宜,又没有职场压力,更兼薛姨妈虽然守寡,却也因此免了相夫教妾的龌龊事,身体自是不错——这么一算,虽然一夜之间平白老了五六岁,倒也不算太糟糕。

用过早饭,薛姨妈便带了宝钗打点针黹,顺带母女俩说些闲话。

薛姨妈想起薛家上京来不过带了四五房得用的家人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头,便与宝钗商量:“如今我们住在梨香院,这些人倒也够使。但若搬了出去,怕是不够用。不如叫了人牙子来,有好的买上几个。别的不说,但说你身边,文杏又小,道三不着两,莺儿一个人哪里够使?”

“妈说的有理。只是买的不知底里,倘或走了眼,花了钱小事,没的淘气。”宝钗道,“倒是慢慢的打听着,有知道来历的,买个还罢了,横竖也不着急。”

“哪里有这许多时间慢慢打听?现在挑了人,慢慢教上一阵子,也才勉强得用了。等咱们搬出去自己单住,现在买的就能当大丫头使,到时再买些小的杂使,不比临时抱佛脚强?”薛姨妈一边在心底安慰自己人口买卖现在是合法的,一边趁势说道,“况且日常走动,你就一个莺儿跟着,也不体面。大家小姐身边还是得多带两个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不可孤身行走,这既是身份,也是该有的礼数。远的不说,只看这府里几个姑娘,小丫头不说,谁人身边没两个大丫头跟着?咱们家虽然大不如从前了,但也不差这项花费。”

“妈既这样说,就听妈的。”宝钗听母亲这般教导,便从善如流应了。

“今日既说到这里,我也多说两句,算我们母女俩私房话。

他们家姑娘们倒还有限,只看宝玉屋里,大大小小多少丫鬟。他一个哥儿,如今也九岁了,成日的还只在姐妹堆淘气,要我说,实在不像样。咱们家是没办法,老爷走得早,只得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因此宠坏了你哥哥,如今多少后悔药吃不得。宝玉上有爹,下有兄弟,偏偏这么大了还只在内帷厮混,长此下去,凭他天份如何,也就只好萌祖荫做个坐吃山空的二世祖罢了。偏我还听说他还最是厌恶仕途经济,把那些读书当官的都说成什么国碌蠢贼,这不是把他爹也一并算在内了,也不想想他自己吃的喝的又是哪里来的?”这番话薛姨妈已在腹内来回琢磨了半日,该如何措辞,又该用什么语气方才合乎身份,都想了好些遍,终觅得机会说了出来。

“妈今儿这是怎么了?之前也不曾听妈说这些话,从来只说宝兄弟天生含玉,命里怕是富贵得很。”宝钗疑道。

“若是只当他是个外人,自然是千好白好。但若是自己人,比方说他要是我儿子,那这个子,我是看不上眼的。我也就这么一说,毕竟虽是亲戚,到底也是别人家,与咱们无甚么关系。只有一件,宝玉如今都九岁了,因着老太太疼爱,一直跟姐妹们处着,实在不妥。别人家的事咱们不好说什么,只是你素日走动却要注意避讳。横竖咱们也住不了多久,到时候搬出去也就不相干了。”

宝钗闻言却是白了脸,欲言又止,半晌才轻声应了一句。

薛姨妈这厢只做没见着,低头摆弄衣物:“剩下的活计我带着丫头们做吧。你去寻寻凤哥儿,他们家虽然用的多是家生子,但也有外头买的,你问问可有相熟的人牙子,请她帮着寻一个。”

宝钗无话,出得屋来唤了莺儿去寻凤姐,谁想凤姐去了东府里看戏未归。宝钗问详细,凤姐的丫头丰儿道:“今儿一早东府里尤大过来请老太太看戏。老太太想着姨太太身上刚好了些,怕是不耐热闹,便没来请姨太太。老太太太太带着宝二爷姑娘们都去了,我们也去了,留下大看院子。宝姑娘有事或者我一声,待回来我回给;或者回来我便给宝姑娘送个信都行。”

宝钗谢过丰儿,踌躇片刻欲去寻李纨说话,又想着该知会薛姨妈一声,看了看跟着的莺儿,到底还是对丰儿道:“我也没什么大事,回头得空再来就是了。倒是你这里可有闲着的小丫头,烦她去给我妈报个信,就说凤嫂子不在,我去寻大嫂子说话,请她不必担心。”。

丰儿应了,招来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将事吩咐了,宝钗又示意莺儿拿出一封赏钱说是给她买糖吃。小丫头喜不自禁,将话学了一遍无误,便揣了赏钱去了。

王夫人带了三春去东府看戏,李纨不必侍奉婆婆照顾小姑,便只在自己院内照理琐事。听闻宝钗来访,倒是有几分意外——俩人平日间于别处没少见面,相处也算得宜,但宝钗极少上自己屋里。

宝钗落座寒暄几句,便说自己近日想给母亲做个抹额,偏那些个花样都用旧了,实在不合心意,故来大嫂子这里看看是否有得用的。

李纨寡居,长日无聊便用针黹打发时间,自然也存了不少花样子,闻言便寻了好些出来供宝钗挑选。

“果然大嫂子这里样式齐全,我素日也做些针线,攒了不少样子,只是不及大嫂子。”宝钗一边与李纨闲话一边挑了一个缠绕莲枝图案,“这个就很好了,大嫂子借个地方,我让莺儿描了带去。”

“这有什么要紧的,你拿回去慢慢描就是了,什么时候用完了再给我就行。”

“大嫂子不知道,这几日天气晴好,我们那正忙着晒旧东西呢,我怕乱糟糟地给混丢了不好。再说,我还想跟大嫂子说说话,莺儿闲着也是闲着,就让她现在描去吧。”

“偏你说的有理。”李纨笑应了,让小丫头带着莺儿去耳房描样子,“顺带上些茶果好生招待着。”

两人说了一番家长里短,宝钗一时问道:“怎么不见兰哥儿?”

一语未了,打屋外进来一半高小子,后头还跟着一个丫鬟,口中嚷着:“兰哥儿慢些,别跌了。”

进屋的正是李纨独子贾兰,贾兰没料着屋里还有人,红了脸向宝钗行礼:“请薛家姑姑安。”

宝钗笑着答了,又问贾兰手上拿的是什么。

“是我早起写的大字,正要给母亲看,不防扰了姑姑跟母亲说话。”贾兰一本正经地回了,又慢慢挨近李纨小声问道,“娘我可以去练箭了吗?”说着递上字帖。

李纨接过,略看了几眼,笑着贾兰的头:“去吧,让素云跟着,不可乱跑。”

贾兰诺了一声,又跟李纨宝钗告辞,方才出了门,叫素云的丫鬟跟着行礼出去了。

李纨看着贾兰出去方才转过来跟宝钗告罪:“这孩子莽莽撞撞的,让你见笑了。”

“哪里,兰哥儿小小年纪,读书骑样样不落,又懂事知礼,都是大嫂子教导得好。”宝钗说着捡了最上头那张字帖瞧,赞道,“兰哥儿都开始读四书了,我瞧他字端正得很,笔力不弱,一看便知下了好些功夫。既这样,怎么不去学里?”

“不过识得些字,哪里就正经读书了?”李纨淡淡道,“他还小,我也不放心他离了我身边,如今不过照帖抄写,过两年再说吧。”

宝钗着实不解,哪里有母亲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孩子的。她带着莺儿回去的时候便又随口提起这事。

“姑娘不知道,我可知道。”莺儿瞧四下无人,说道“兰哥儿五岁就去学里了,偏只上了半年学就不去了。姑娘可知是什么缘故?”

“难道不是因为他太小了大嫂子不放心?”宝钗催促,“别只管卖弄,说罢。”

莺儿于是开口说道——

预知详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