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意拿过一个账本粗略地翻看,说:"江家二小姐会缺钱吗?”

她完全继承了二太太的温婉贤淑,笑起来很漂亮。我讨厌江家的人,但对她却不排斥。在我入住江家的第四个月,她寒假归来,乖巧地笑着把把几本图册递到我面前。

“一点也没有在乎过我?”

小时候她对我和梨香说过,那棵核桃树是她亲手栽种的,我把对她的怨恨泄在那棵树上,一下又一下,激烈而怨怒,直到没有力气,斧子从我的手上垂落在脚边。核桃树上的伤口却凌乱又浅显。

我便接手酒吧。我见到他的儿子---当时只有十九岁的梁行之。他比我小两岁或者三岁,我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多少岁。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他父亲死的前后的几天。他的眼神散漠,我见过他对他的父亲笑,笑起来的时候很阳光。不笑的时间里,身上隐约地散着一种具有攻击性的特质。除了他父亲和潘叔,我没见过他对任何人笑过,所以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我只跟他说过几句话。“你爸以前不是混黑社会的吗?”

我那挂名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个时候,最没有资格说话的人就是他。

她们这样落座的位置,一目了然地显示了谁是正宫,谁是偏房。

慧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很多朋友,但慧果是惟一能交心的她说在我身上看到她自己,因为我们同样是坏女生不过她不承认自己坏,她说她有自己的理想,她又不嫖不赌,怎么会是坏女生她与我相同,我们都热爱服装设计,她也吸毒,她也是十九岁的时候,把自己交给一个十九岁的男生

的确如此,外界传闻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壊女人,而她每被我挫败一次,得到的同情声就越多,这间接助长她的事业,她现在的身价比三年前多出三倍。

我说:“我不在乎。”

要得到或者毁坏的某件食物,于对手而言毫不在乎,那会比失败更具有挫败感。

看着两个女儿当着他的面针锋相对,我的挂名父亲涌上深深的无力感。

“梨香。”贤惠的二太太说:“不能拿这种事来玩。”

我还是满不在乎的态度。

终于等到大太太开口说话了:“你看看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事!抢姐姐的男朋友,经营那种龙蛇混杂的酒吧,你再恨我做事也应该顾及江家的颜面!”

我皱着眉头看似疑惑地看着她,在这个一夫一妻制的国家,她的男人除去她这个妻子之外,还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女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江家早就没有颜面可言。说不这种话不觉得可笑吗!不过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并不奇怪,她这种人自有一套她自以为是的衡量事物的标准。

“你怕什么?”我目光瞬间凌厉“怕有人会现你当年找人强暴我妈的事情?你刚才数落我的事还少说了一件,我曾经还和你儿子乱伦过。”

“姐姐别说了。”neko在旁边小声说道。

大太太惨白着脸被我气得浑身颤抖,她身边的男人开始咳嗽,那种从肺部深处出来的声音。三太太上前与大太太一起拍抚着他们共同的男人的后背,二太太去倒水。喝下二太太拿过来的水后,那个男人不再咳嗽,气息却非常紊乱。

大太太大声地斥诉我:“你有没有当他是你爸爸,你看你把他气成什么样子!”

我在心里冷笑,如果他真的是我爸爸的话。

“梨香。”那个男人显得很无力,愧疚又充满悔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和阿惟,我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在场的每个人,包括阿惟,你们原本都可以生活得很开心,是我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要我承受怎样的惩罚都无所谓,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过得开心,你有怨恨就泄在我身上,你不能拿自己的终生大事去开玩笑!”

他们与我无冤无仇,我却要把这里搅和得鸡飞狗跳,我比任何人都更加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又不得不做。

“回不去了,这些话你去跟我妈说吧,要是她能原谅你,我也就解脱了。”

‘啪!’猝不及防地,我挨了一巴掌。aili盛满愤怒的脸对着我大吼:“你居然诅咒爸爸?!”

或许我该站起来,以比她更胜一筹的气焰还给她一个耳光。我站起来了,却忽然无力,连手也抬不起来。neko紧张地站在我身后,她很怕我会和aili打起来。

那个男人的懊悔;大太太的愤慲;二太太和三太太面带责备又无能为力的神情;以及aili的愤怒,全部都刺激着我的神经。我选择了转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疾步走出玻璃大门,走下六阶台阶,拐角的地方,被一个突然跑出来的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是三太太的儿子,他被我撞到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我呆愣地站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撞到他会突然跑出来。直到三太太跑出来扶起男孩。

她说:“梨香,他还是小孩子!你别把不满泄在孩子身上!”紧接着她焦急地询问还在哭泣的男孩:“摔到哪里?有没有摔伤?”

我像一个有口难辩的人,只能狼狈地选择逃离。

走出江家大门,埋头疾步前行,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富人区。

我的内心无法平静,一边憎恨自己所做的事,一边斥诉自己刚才的行为,告诉自己不要操之过急,要冷静,唯有冷静才能出奇制胜。冷静!

可是我存在与世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替母亲报复江家?!因为她捡到还是婴儿的我!她养育我!不然我可能早死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骤然停下来,身体在颤抖,有个声音清晰地在心里响起,那是为了巩固复仇的信念---那个男人该千刀万剐,他谦谦君子的外在之下是最丑恶的面目,没有他的所作所为,就不会有梨香所受的罪与痛,也许她还可以像neko那样生活。

“二小姐。”

我被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心脏剧烈颤震,我竭力保持冷静,转身看见江家的司机和车上的管家。

“什么事?”

“江先生要我送二小姐回家。”管家说着打开车门。

“不用了,你们回去吧。”

“江先生希望二小姐能安全回家,而且这一区很难有计程车经过。”

“我想自己走走。”

管家很为难,但我并不会因此而上车,这一切原本不该属于我。而且我任性,从小到大都这么任性。

我转身前行,至于管家和司机,我才不会考虑。走出几步,前面公路上驶来的车在距离我几米的位置停下来,车上下来的人是范谨言,他看看我,再看看身后的司机,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走上去径直打开车门上了他的车,他有些茫然地看看司机,再看看副驾驶的我,对司机说:“我会钟小姐回家,放心吧。”

“又和家人吵架了?”他边注视着昏黄色路灯下的路况边问。

“你好像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报纸上有写。”

我不语,似乎和我有点关系的每个人都看了今天的报纸。

有人说,报纸是个谣言家,其实它只算半个谣言家。

“你还是这么任性,别人只是混口饭吃,你让他们左右为难。”语气中有着若有似无的责备。

从车窗外的后视镜看到江家司机的车在后尾随,我玩味地说:“我记得你从前并不是这么会为别人着想。”

我完全没有责怪他当初的不告而别,一丁点都没有。

“人会变的,你住哪?”

“古北。”

他说人是会变的,我马上联想到自己曾经对他那种似爱非爱的感情,确实变了,岂止,我所有的一切早已经改变,变得我只想放声尖叫。

“现在为什么叫梨香?”

“橙香死了。”

我们一路沉默,沉默到我家楼下,他说恭喜,我没有解释不会有婚礼,因为觉得不必要。

“谢谢你送我。”说完我打开车门走下车。

“晚安,橙香。”

因为他叫我橙香,所以我很友好地对他微笑,然后关上车门,径直走进前面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