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沉铭忍无可忍,即使是军中同袍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也快要忍不住翻脸揍人了。

“好,大哥先走,我在后面跟着——”雨声大得两个人都要大声喊才能听见对方说的是什么,马车破旧,再淋下去,说不得要变成漏网。

姬锦寒看着曼疏沉静中稍带严肃的神情,垂了眼睛,微微一笑。

不能两个人都乱掉。

经历了一场死亡的洗礼,曼疏对危险变得异常的敏感。

“你醒了呢。”来人有一把温润如水的好嗓子,轻轻落坐在床边,行动间,带着淡淡莲香。

“那个容后在追查也不迟,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曼疏的下落。”青容道,“药人无神识,必定有人在身后操纵方可行动。即使躲过了药人的追杀,也很难同时躲过那些人,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曼疏。”

曼疏懒得再去理他,走到一边去整理洗漱。

曼疏低头看他。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桑桑温暖的小手擦掉了她隐忍不住的泪水。

薛华子接过薄绢,欣慰的笑笑,“你是个好孩子,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

回到熟悉的家园,桑大娘或者会有些触境伤情,但是更多的,毕竟是欢喜。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倚坐在床头。

薛华子慈蔼的看了她半晌,道,既然如此,也不好强求。医家本就是为了兼济世人而存在的,并不一定要有什么身份才能学,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留下一同研修医道如何?

曼疏摇头,“夫人不必介怀。正相反,她很好。或者说,她努力让自己很好。至少,看起来比夫人的气色要好。”

“丹朱姐姐。”曼疏也回以一笑,因着这样明亮温暖的笑容,她愿意唤这个比她年轻的女子一声姐姐。

比如,明明一路风尘,又因为照顾她们而不能好好休息的人,如何能每天都干净整齐的上路?

现在,她终于可以疯狂,再也不需要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喝

虽然都是朴实的家常菜,但几个人和乐融融,兴致一来,桑大娘甚至把珍藏的流香都拿了出来。

深色的枣木桌椅,放一盏珍珠色的绢制灯台,烟青色的石头地面光可鉴人,白色的墙壁因着年岁久远泛着些青灰,别有一番朴拙的味道。

湘绣鲜艳热烈,有“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的美誉。

“是,多谢你了,桑大娘,唤我曼疏就好。”

寻问了几个路人,曼疏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思华年。

潜入偷袭的都是好手,人数竟有十余人之多,又有擅使毒物和暗器的在其中。饶是高手如湛戟,一时也是施展不开,更不要论武功远逊于他的祁情。况且还要保护祁安,场面一时极为不利。

看了看那一张张颇有些目瞪口呆的脸,曼疏忽然非常想笑。

身体所限,曼疏从未接触过任何运动。

“二小姐——”薇芯又惊又喜,慌忙将曼疏扶起来,让她倚靠在软枕上。

曼疏轻轻伸个懒腰,拍拍手上的食物残屑,再掏出手绢拭净。

“既然是你累赘,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只怕不是嫌弃,是心疼呢。”姬锦寒笑眯眯的插话。

曼疏白他一眼,青容倒不觉得如何,因为本就是如此。

“我若想抽身,随时都可以。我若想明哲保身,当初就不会插手。”当然,前提是某条狐狸不出阴招,“但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看个结局,好像有点划不来。更何况,已经染了一身腥,现在上岸,也不会变的干净,索性就湿个彻底好了。你也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说过,我只是不想欠人情不还。这本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干。”

本来便是,若不是她逃离苍堡,躲进桑大娘的绣房,便不会与月华门有瓜葛,也不会见到这条恬不知耻的狐狸,更不会生后面的事情。一切因缘,皆有注定,逃避无用。

“好无情的女人。”姬锦寒笑道。

没人理他,还插花插得那么开心?

曼疏充分怀疑起姬锦寒的脸皮厚度。

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纠缠上青容的心头,说不清是安慰还是失落。

只得叹息着摇摇头。

能做的,只有护她周全了。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意愿。

曼疏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同整个王朝的主人作对,任谁也会觉得无力,更何况是这样的措手不及,且深陷迷雾中。我的性命我会自己看牢,你只要好好搞清楚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可以了。”

“唉——”假模假式的叹息,好似苦大仇深。“为什么都没有人要来安慰我一下呢,我也是无辜被追捕的可怜人啊。”姬锦寒一张美到妖异的脸,硬是被扭曲成一个深闺怨妇的形状。

曼疏缓缓偏过头,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容……

————咣

粗大的树干剧烈的摇动,停栖在树上的鸟儿被惊起,纷纷振翅而逃。

姬锦寒顺着树身滑下去,落了满头满脸的叶子,还有几片鸟儿的羽毛。

青容眼角抽动着,看那张脸上乐不可支的样子,一时实在不能理解这男人的恶趣味。他们的年纪明明差不多大,但这个男人面上永远像个喜好惹事生非的顽劣少年一样,飞扬跳脱,肆无忌惮。不过,要说起心中城府,他是真的自愧不如,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曼疏冷淡的看着这人。

基本上没有什么生不生气的意思。

踢他,只因为他随便拖人下水,若是那查罕的妻子有什么万一,他们就是粉身碎骨也赎不掉这个罪过。

但是,姬锦寒本来就是非正非邪的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原本就不算什么,他和她的良心长在不一样的位置上,她没有资格去评断什么,没有阻止他的她,本来也是共犯。

既然他甘心受她一脚,她也没有必要得了便宜又卖乖。

“姬锦寒,姬公子。”曼疏弯下腰,很有礼貌的说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但若是你觉得同我们一路会有损你的格调,不用客气,直接说出来,我们会很识趣的。”

姬锦寒拨弄掉头上的叶子鸟毛,露出无辜又诚恳的表情。

曼疏生气了呢,这一脚还真用力,啧啧。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有人再下什么追踪药,麻药,迷药,春药的,我一定会据实以告,决不隐瞒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次不只是青容,连曼疏都要吐了。

神准的在他扑过来抱住自己之前闪开,顺带着又一脚把他踢回树上粘着去。

“麻烦你说点人类的语言吧,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做,一定要做妖呢?”还是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