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没有回头,仿佛也十分不待见来人,双手支撑着从地上爬起,端坐在蒲团上,神情淡漠道:“大哥。”

姬镜水的眉头一下子放开了,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温和地说道:“你不该在这里。”

梅五吃力地摇了摇头,嗓子如同掺着一把灰暗的沙子:“请不来了,修先生死了”

华城不明白他心通的厉害,他的师傅也不明白,密宗的每一个人都不明白。

他的手指搭在腿侧,神经质般地抽搐不停,一名身着红色紧身衣的美艳女子抿了抿嘴唇,将挂在玉颈中的布巾拉起蒙住眉眼,握着两柄短刀便贴地游蹿了出去。

琴瑟铮铮,入耳声声。

一声无比清越的琴音落在众人耳中,就像一只翅膀好看的蝴蝶颤颤落在心头,微痒、微疼,以至于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美好青涩的往事。

饶是帝释天,也被这一手吓了一跳。

一条红色的细线从姜子虚指尖划出,这细线柔软得如女孩子绾在鬓边的青丝一般,轻轻地掠过空气,刷地一下横斩在了帝释天和道缘的脖颈上。

这具冰封在冰层之中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环抱着玉止戈,他的手臂屈起放在腰间,仿佛是在奔跑中便被天水冻成这样一具无知无觉的冰雕。

“我没有办法,”翁仙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是一尊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活化石,平生也没有出过这样无能而软弱的败言,因此便越有一种憋屈的恼火,“若是给我十年功夫,我必然能够解开这座先天八卦阵!”

方百花咀嚼着这句话,眉头皱得更紧,她大约有些明白了姜子虚的意思,但只是那一丁点儿她所稍稍触及到的东西便令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常珩神色茫然地抬起头,眼睛里空洞洞的,细密的雨丝砸落在他的灵力护罩上,凝结出一片又一片细小的六角冰花。

玉止戈并不搭理,只是抬头仰视着漩涡最深处那片如同水晶般的薄膜,这薄膜看上去十分奇特,漩涡中到处都是漆黑一片,除去呼啸的朔风和几乎凝结成实质缕缕白色霜气再无其他,然而这薄膜上却清晰地凸显出了一整个界层的模样。

雏鸟得意洋洋地看着面前抖若筛糠但愣是不敢动弹分毫的凶兽,心里十分快慰。

“无琴,之前的事,确实是家父对你不住。”慕容冰汀握了一下手指,强笑道,“我代家父向你陪个不是,你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最右侧的老者面容如黑铁一般沉冷阴鸷,他死死地盯视着姜子虚,就像一个极为严厉刻板的老夫子现了他的得意门生其实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混账一样,带着痛心、带着杀意,咬牙切齿地说:“说!你为什么要在无上常融天中大开杀戒!”

慕容翎既是城主,便更要比寻常之人怕死得多,与其许之以利,倒远不如胁之以命来得管用。

翁仙被噎了一下,那雏鸟却惊悚地嘶鸣起来,它的鸣叫十分奇异,不似寻常鸟类般婉转悦耳,而是悠长清越,如龙低吟,带着一种与它的身形截然不符的威严凛冽。

帝释天一定会死,死在这座长生秘境之中。

敖皇双手一展将二人稳住。

“道友一路辛苦,晚宴稍后便会开始。周相,领二位道友去坤宇殿稍事休息,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提头来见。”

“略有斩获。”玉止戈点了点头,手上浮起一团血光,其中隐隐浮现出一枚白色骨片,正是在暗牢中得自白雪颜的那宗奇怪法门,“这‘引仙术’实在高深,骨片上的法门也不齐全,修炼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是到头了。”

玉止戈正要说话,脚边的无心灯焰却忽然猛烈摇晃起来,灯油如同沸腾,他脸色一凝,转头厉喝道:“谁!出来!”

两个守卫轰然跪倒在地,若说先前玉止戈这个年轻的真婴境长老给他们的感觉是震惊,那么赤元乾坤榜一出,此二人便从骨子里涌出了深深的震骇与不敢置信之意。

玉止戈微微抬头,一眼扫过这个许久未见的师兄,便现了许多不同之处。

金色符箓越加剧烈地震动起来,显然这尊不知被封印了多少个年头的活化石一般的人物也为大衍长生诀的玄妙神奇所深深震惊,他的见识显然极为广博,甚至从这功法中看出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这只老猴,是他唯一的童年玩伴,同样以一介凡胎入道,只是它得道时实在是过于苍老,天地灵气也难以补足它几乎耗尽的寿命,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胡不归封印了。

这几日的淳于峥就像一个久病的凡间文士,脸色蜡黄,眉目倦怠,然而出人意料的,此刻从他倦怠眉目间生出的竟是出奇的坚韧和决绝,透出一种“只要他活着,赤元门便永远不会倒下”的意志。

“是赤元乾坤榜!这可是创派祖师炼制的,听说非婴境大能不能御使,果然十分了得!”

这是一个大世,风云突变,跌宕起伏,他从没有想过在赤元门的庇护下安枕无忧地修炼到飞升之际,所以哪怕听闻了那样的消息,他的心中也不过泛起了稍许惊讶,而并不如旁的修士那般惊慌失措。

这句话随着山风被渐渐送远,沉默的内门中忽而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内门大比,已然落下了帷幕!

姜子虚袖中数十枚青色竹叶飞剑狠狠劈翻了李观花的灵兽,那只头生珊瑚般粗壮犄角的鹿形灵兽口喷白沫倒在了地上,李观花的脸色顿时也变得十分苍白难看起来,这个一向圆融和气的修士一下子失去了脸上那种使人亲近的微笑,出奇愤怒地吼道:“这不可能!你只是一个道一境后期修士,怎么可能能打败我这已生出妖丹的角端!”

“多谢师叔手下留情。”白雪颜捧着面纱戴回脸上,咬了咬嘴唇,颇有些不甘地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叔为我解惑。迷心铃是老祖赐给我的宝贝,乃婴境大能炼制,缘何师叔半点不受影响?”

蜂类灵兽并不常见,并且难以捕捉,柳予这片蜂云显然已成了气候,玉止戈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柳予手上,必然有一只蜂后!

“嗷呜——”黑狼咆哮一声,浑身长毛如针般竖起,顿时如一道黑色闪电般朝着秦非莲扑去。

“你在防备我。”姜子虚绕着他游走了一圈,贴得越近,那丝属于兽类的腥气越明显而刺鼻,他自己也闻见了,便不由露出一些厌恶的神色,轻嘲道,“果真是个修炼不到家的小鬼。”

“二十年了,所用丹药、灵玉不知凡几,姜师弟的修为却依旧停留在道一境后期,只怕是终身结丹无望——”秦非莲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愤愤不平之色,“姜师弟修为低弱便也罢了,我这个做师兄的必然会照拂于他。只是他心术不正,城府深厚,小师妹天真单纯一心信他,却哪里知道他与兰师妹及扁师妹关系也十分暧昧呢?”

那管事是个中年妇人,修为不高,当下便被吓得瑟瑟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扁师叔可冤枉死我了。只是三日前第三峰的白师叔到我这儿来,说他父亲要开炉炼一宗大药,所需竹髓甚巨,便将库中所余全部取走了。他身上带着白师祖的身份令牌,我不敢违抗,这才、这才——”

然而,使他觉得更加难忘的,仍然是五年前玉止戈拼杀时的场景,背着一弯巨弓行走在赤水之上的少年,身上仿佛盛开了一整座城的雁来红花,几乎将他脆弱的眼球都灼痛,曾有那么一瞬间姜子虚注视着在月色下浴血的少年,将心中所有的阴暗和痛苦都埋葬在了冰层之下。

对于一个心高气傲、天赋群的修士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悲、更可恨了!

“小师妹、扁师妹,你们去襄助百花坊营救凡人!李师弟,你去师门搬救兵!王师弟、姜师弟,我们来挡住此獠!”兰若素手持她那一把白底红丝的秀美长剑,迅疾快地做下决断,然后如临大敌般死死盯住墨黑的江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