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疼爱阿嶷,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故此,不忍误她。”皇帝这话其实说的很重,太子心头一阵凉,低声说道:“上个月中,母亲说起立妃之事,意思是抒儿为正,阿嶷为侧。儿子想着,若真是如此,母亲身边有合心意的儿媳服侍,儿子身边有合心意的女子陪伴,正是两全其美……”这皇宫中的事哪能瞒过父亲,虽然还没成定论,父亲必是已是知道了。所以才会说,“不忍误她”。

从萱晖堂出来,谢流年随着谢四爷去了静馨院。不用问,何离肯定已是急的坐立不安、六神无主。“……没法子,皇帝蹭完饭还不走,要么在院子里蹓弯儿,要么在书房喝茶。他不走,锦衣卫便不撤,我便出不来。”真是不怪我呀。

皇帝被迎入书房。张雱亲手泡了茶招待,极品铁观音,甘甜玉泉水,天青色汝窑茶盏古朴大方,“似玉、非玉、而胜玉”,握在手中,润泽细腻,犹如清澈的湖水。

一路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到了谢府门前。张屷临下车前,还转过头跟谢流年啰啰嗦嗦,“小师妹,你总共赢了三百零六两文银,我已命人换成铜钱,散给四步桥畔的穷苦人家。”四步桥畔,是京城穷人聚居之地。

沈忱拨出佩剑,在沙地上写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十个大字,看了又看,自得其乐,“字形劲险,明利媚好。听说,颜真卿就是因为这个,才悟到了用笔‘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

谢府自然也知道了。“江南小筑?”这个名字很熟悉!谢流年和张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丢下功课,悄悄溜到紫藤园,头挨着头窃窃私语,“你有没有觉着很奇怪?”“世上哪有这般凑巧之事?”肯定有人捣鬼。

张屷一跃而起,口中喝道:“看招!”今儿装了半天斯文,累坏人,来来来,活动活动筋骨。沈忱和岳池都笑,“阿屷书法如何咱们不知道,掌法确有长进。”张雱和解语笑咪咪的,看三个儿子打在一处。

谢四爷浅浅一笑,“爹爹的字,可不是白写的。”谢流年皱着小眉头想了又想,最后下定决心,解下腰间小荷包,一脸悲壮的推了过去,“爹爹,这是润笔之资。”这里面有散碎银子,也有庄票呢,不便宜了。

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谢绮年哭成了泪人儿,“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当初你哄骗我时,是怎生说的?言犹在耳,你却已改了心意。

大太太走过穿堂,去了后院。院子中站着几个壮实婆子,丫头们全关在里厢。大太太的陪房陈嬷嬷从里厢走了出来,面有愧色,“查问这半晌,好话歹话说尽,也用了刑,她们只是不说。”看样子,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院门口传来嘻笑声。五六个大丫头、小丫头簇拥着谢瑞年走了进来。谢瑞年身穿大红衫裙,小脸蛋红扑扑的,“二姐姐!”快活的叫道。她是个乐天派,见了谁都乐呵,见了谁都高兴。

轻软的车帘掀起,车帘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接了甜品进去。这只纤纤玉手很是白皙,皓腕上一只莹润的羊脂玉手镯,显是不俗之物。“皓腕凝霜雪”,青年公子微微失神。

“如果小九定下张家大小姐为太子妃,咱们便起程赴辽王府。”大皇子笑的洒脱,“母亲,我虽不才,那一点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阿嶷来头大,父兄实在得力,招惹不起。

如今有年嫁入天长杜氏,门弟高贵,公婆慈爱,夫婿俊美,又怀了身孕待产,真是事事皆顺利。华年也定下了米家年纪轻轻的举人,即将出阁。只有自己还在半空中吊着,没有着落。

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这三个小学生都喜欢卓先生。“卓先生和气,不骂我,也不打我。”谢瑞年小姑娘放了学,高高兴兴扑到萧姨娘怀里,高高兴兴说道。她之前听说先生有骂学生的,还有打学生的,这会儿遇上了一位不打不骂的先生,无比满足。

两个大丫头推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丫头走了过来,口中训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水里好玩么?特特的跳下去!”小丫头身穿蓝衣蓝裙,身量和谢流年颇为相近。

给女儿讲完书,哄她入睡后,谢四爷跟何离夜半无人,喁喁私语,“这些时日她可有为难你?”“没有,一直和颜悦色的。”

谢四爷没说话,微笑四顾。谢棠年善解人意,忙告诉他,“小七嫌屋里闷,乃山陪她出去转转。”乃山脾气很好,比自己亲哥哥还细心周到。有乃山陪着小七,是放心的。

四太太也顺着方氏的眼神望了两眼。阿鸾长的像祖母,浓眉大眼,英姿爽朗,她正值妙龄,一身浅黄色衫裙,像朝气蓬勃的迎春花一般明媚。

萧姨娘感动的不行,“五小姐吃块点心也想着我啊。”瑞年自小是养在大太太身边的,跟自己并不是很亲近。谢瑞年扭捏了一下,小脸微红,“甭客气了。”小七说,世上亲娘最好,应该是真的吧。

“玉郎生的这么好,小七像玉郎,小小年纪已是清丽绝伦。”何离又是骄傲,又是忧伤,“小七和六小姐只差着几个月……”抢了嫡女的风头。

“原来如此。”谢老太太微微颔。她也是做过儿媳妇的人,自然知道公婆的意愿有多么重要。南阳侯是武将,性情粗犷,他若定了主意要照顾庶子,那还真是轻易拧不过来。

谢寿微笑摇头,“这孩子!”眼中全是溺爱。妍儿这是在外家,放纵些也没什么。若是在南阳侯府,若是对着她亲祖母、小堂妹,她可不会这般撒娇撒痴。

沈忱扬扬手臂,笑道:“我也是。”张雱面有得色,“这个可怪不得我,你们两个骑马都不是我教的!”老大是阿爹教的,老二是爹爹教的,没我什么事儿。

当然儿子也是极好的,可终究没有女儿贴心。自家长子泽哥儿颇类乃父,一般是醉心于武功,一般是心心念念要上疆场。次子澄哥儿是泽哥儿的跟屁虫,泽哥儿说什么,他便也说什么。泽哥儿想上战场,他便也想上战场。

三太太垂头丧气的应下,“知道了。”她心里再不服气,这会儿也不敢硬顶着。谢三爷抬出的是“孝顺”这顶大帽子,在天朝活着,不论男女老幼,不论富贵贫穷,都不敢明着犯下这项罪过。

张屷气鼓鼓的,“才不要!”谁说小儿子没出息了,我才不是!我长大了,要比大哥二哥更神气!大哥二哥都不要这爵位,我也不要!

谢流年手中握着一枝象牙笔杆善琏湖笔,冲何离扮了个可爱的鬼脸。连最溺爱自己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看来实在不能偷懒,认命的练习罢。

徐皇后爱怜看一眼侄女,“抒儿,皇上便是因着太过勤政,以致积劳成疾,卧床在床。好孩子,待见到了皇上,你可要记得姑母的话。”皇上素来喜爱抒儿这年纪的小女孩,把抒儿带来,或许能令皇上笑口常开,也未可知。

谢四爷慢条斯理用过饭食,优雅的擦拭过嘴角,漱口,净手,把何离叫到一边,“下午晌小七吃过什么?”这小丫头,你爹爹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

谢四爷早命人把酒菜撤下,要了四样精致细点,一壶君山银针,慢条斯理喝着茶。对那个愁付账的小女儿,好似没看见一样。何离好几回想开口,想拿挂在腰间的荷包,被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偃旗息鼓了。

买下宅子后,大太太和沐氏忙前忙后的清理房舍,重置家什,兼且房舍大了之后要新增不少人手,又要买进仆役侍女,真是颇费功夫。

不行,家务事不能由着他。女婿在京城,延儿在京城,阿凝带着锦儿在太康,这如何使得?韩老太太一夜无眠,暗暗定了主意。

谢四爷收下卷子,“多谢大哥。”却不看,且放到一旁。他今日要出门访友,马车已在外头等着。谢大爷张了张口,想说“玉郎莫出门了,在家中再用用功。”却没说出口。既是已与人相约,便应当守信前往。

来时是一辆马车,走时多了一辆。回到谢宅,谢大太太等人先是有些吃惊,继而好笑:这又是孔雀又是白狐的,小七养得过来不?

原来他们在算计这个呀。烧烤?我也要!谢流年挣脱沈迈的怀抱,下了地,咚咚咚跑到谢棠年身边,“我也去!”这么好玩有趣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明儿她便会高兴了。”谢四爷淡淡说道。不知是她跟那家人真有缘份,还是因为无忌和张屷救过阿离,每逢她遇到那家人,总会格外开怀。

他们两人衣衫整洁讲究,却都是面有疲惫之色。许是大伯生病,他们两人侍疾累的?谢流年猜测。

酒筵之后,洒泪分别。谢四爷带着儿女送出城外,虞县令等官员自是少不了跟着凑热闹,送行的队伍颇为壮观。“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罢!”家眷上了马车,张雱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拱手拜谢,绝尘而去。

本来很不友好的一句话,从小不点儿的嘴里说出来,奶声奶气的,有撒娇的意味,听到耳中说不出的熨贴、舒服。张屷宠溺的笑笑,“小不点儿乖,再吃一口。”他小的时候,张雱也是这么哄他的。

“夫人真有福气,长子和次子小小年纪已是立下战功。”四太太真心真意的夸奖,“果真是将门虎子,英雄出少年。”泽哥儿和澄哥儿都羡慕死了。

四太太知道岳培带着儿媳、孙子孙女,还有亲家陪同,这一拨人肯定是人数众多。不过,当她真的见到这拨人时,还是有些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