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孝真人接过茶盏在手,茶水氤氲的热气中,她神情有些恍惚,“倒也是美事。”可以含饴弄孙,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强似在这静孝庵中寂寞至死。

谢绮年微微皱眉,“娘,您莫要这般说话。”父亲无人提携,这光禄寺主簿的实缺哪里来的?难不成是父亲自己挣来的?光禄寺管宴享,可是个肥差。

当晚四太太夜深方回谢府。“家母中了风。”见了谢老太太、大太太、谢四爷等人,四太太唯有垂泪,“如今半边身子已不会动了。”

不过,不是派了两个得力丫头么?趁无人时推她落水,之后一个回来报信,一个看守在池塘边?报信的那个倒是见着了,看守的那个呢?办事如此不力。韩老太太看看池塘边仿佛只有谢四爷跟他毫无伤的小女儿,心中疑惑。

何离和谢棠年看着她无比眷恋的模样,都觉不忍心,“小七乖,往后咱们再存。”输就输了,还有往后呢。谢四爷仿佛没有看到小女儿可怜巴巴的眼神,站起身拂拂衣袖,命谢棠年捧了紫檀木盒,施施然去了。

谢四爷漆黑的眼眸清澈明净,看着妻子浅浅一笑,“好,依你,做个严师。”张屷这臭小子是该好好管管,再不管要上房揭瓦了。

沈迈笑咪咪夸奖,“乖孙子,你爹爹似你这般大时,身手可不及你!”张雱十二三岁时正在江湖游荡,不好生练功,确实没有张屷这时的功夫好。

没过两日,谢四爷的墨耕堂又多了三个女学生: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谢老太太了话,“先生快到了。着她们几个先练几笔字,省得先生笑话。”太康谢家的姑娘写出字来是个墨团团?那怎么成。

谢四爷倚在罗汉蹋上,眼神清冷。“爹爹,爹爹!”谢流年自说自话了一阵子,耐不住寂寞,伸出小手扳过谢四爷如凝脂般的玉脸,讨好的笑着,“爹爹,我记性是不是很好?那印嬷嬷我只见过一回,听扈嬷嬷叫了两声,我便记住了。”一脸的天真无邪。

妾侍算什么?若男人不在意,她便什么也不算,微如尘芥。可若男人在意,你拿她作伐,除了惹人不快之外,又有什么用。更何况那妾侍已育有子女,你打了她一个人,至少伤了三个人。损人不利己之事,为之何益。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萱晖堂。谢老太太坐在萱晖堂中金丝楠木镶大理石罗汉床上,嗔怪道:“这会子才来!”回娘家么,还不早早的到了,累你娘亲傻等着。

嫡母若真想为难庶女,法子多了。小不点儿,你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嫡母?解语想到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心生怜悯。可怜的孩子,她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其实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可怜的,无论正室还是妾侍,无论嫡女还是庶女,各有各的无奈。

“像阿冰那样岂不是好?近近的嫁在京中,夫家和娘家只隔着五条街。”韩老太太抱怨道。她所说的阿冰,就是四太太的大堂姐,嫁给靖宁侯府嫡次子岳霆。

见父亲脸色铁青,谢之年有些害怕,往姐姐怀里缩了缩。谢绮年紧紧抱住幼弟,脸色煞白,听话的退了出去。侧间只剩下谢三爷夫妇二人。

回到谢府,当天谢流年便要补齐今日的功课,写够五十个字。每写十个,谢流年便要停下来歇息,便要殷勤跟谢四爷商量,“爹爹,再过两年,让我学骑马好不好?”

皇帝很干脆。先是命太监将左顺门外所有官员名字记录清楚,继而命锦衣卫将为的三品以上大臣系入诏狱。其余的官员予以廷杖,廷杖依例是脱掉裤子打的。大概是素日身子骨不硬朗,也或许是锦衣卫下手过重,有十几名低品级官员丧生。其中包括一位翰林院编修,陆元。

酉时,张雱来接丫丫。父女二人走出大殿,走至廊下,丫丫快活的指给张雱看,“爹爹,您看这仙鹤羽毛多白呀,雪白雪白的。”不生病的仙鹤,真好看呀。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了下去。皇帝病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之久,进了腊月后,渐渐好转。到腊月初五已能上早朝,召了内阁辅臣入见,温和询问政务。到了腊月初八,宫中照例赐下腊八粥。

谢四爷扶额。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了。”儿媳妇是该带在身边细细教着,若她能独挡一面,自己省下多少事。万幸的是,自己这一房只有瑞年这庶女,并无庶子,那自然也不会庶子媳妇。若像老太太似的膝下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子媳妇,那饥荒才是有的打呢。

韩老太太对女婿的科举功名自然是在意的,不过更在意外孙子的生活起居,“延儿,你娘亲不在身边,衣裳鞋袜,一日三餐,可有不如意之处?”虽然韩氏派了忠心、妥贴的丫头贴身服侍,韩家也隔三差五使人去探望,究竟还是不放心。

“女儿,杜家是户好人家。”大太太微笑说道:“杜阁老出身世家大族,为人端方,声誉极隆。儿孙们也是个个争气,立身极正。”所以谢家才会许嫁千娇万宠的嫡长女。

解语轻轻笑了笑,看看自己,跟个不到三岁的孩子说什么科举,什么四书五经,孩子哪能听懂这个?小不点儿再聪明,到底年纪小啊。

南阳侯府大门敞开,张雱带着三个儿子迎了出来,“晚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乐呵呵说过客气话,笑咪咪抱起粉雕玉琢的谢流年,“小不点儿还是头回到伯伯家做客呢,是尊贵的小客人!”一路抱着谢流年进到正厅。

临分别,郁妍拉着谢流年,笑咪咪的挽留,“小表妹莫走了,跟表姐一起住好不好?”这小粉团儿似的表妹一脸乖顺,很讨人喜欢。

没有好景致时,谢四爷陪两子一女读书。谢延年、谢棠年的时文功课他不屑一顾,谢流年兴冲冲搬出本《诗三百》,美妙的旅途,眼前若无美景,诗中有!

岳培、傅深、安瓒、沈迈都格外关注这尚在稚龄的小姑娘,各自暗暗点头。难怪我乖孙子念念不忘,这小姑娘是很可爱!不光模样好看,性子也伶俐,举止谈吐也招人喜欢。有谢四爷这样的父亲,将来这孩子涵养、风度必定极佳。

当然了,不管心里在想些什么,面上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纤纤玉手托起青花斗彩粉蝶细瓷茶盏,品着香茗。茶盏上牡丹花色粉润柔和又不失艳丽,光彩照人。蝴蝶翩翩飞舞,花逐粉蝶,春意盎然。

沈迈更绝。拉着张屷,笑意殷殷,“阿屷,谢家我去看过,守卫一点儿不严密,不管白天黑夜,阿爷来去自如。要不,阿爷把小不点儿给你偷出来?”

“姨母!”岳澄兴冲冲走进来,“我祖父他们快到太康了!”很快能见到祖父、婶婶、堂弟堂妹,岳澄兴奋的两眼放光。他从小常去东昌侯府,常逗阿屷和丫丫玩耍。这有两年没见,可是想的很了。

“其实我们跟着去湖州也蛮好。”岳澄个子虽大,年纪尚小,还是一团孩气,“可惜傅侯爷嫌我们慢,不肯带我们。”他俩本是跟着傅深、岳培一起出的京。傅深心急,“要不我先走一步?”岳泽岳澄骑术还欠着点儿,体力也不够,拖后腿。

“祖父和外公要来?好极!”沈忱闻言大喜,跟岳池对视一眼,心有灵犀:有人看孩子了。不必再担心阿屷和丫丫这对小淘气。祖父看阿屷,外公看丫丫,正合适。

二太太和四太太都笑着道“恭喜”。娘家哥哥有出息是好事,疼爱妹子的娘家哥哥有出息更是好事。苗家两位舅爷疼妹子,那是大家都知道的。

三太太愕然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出落的倒好了!真跟她那狐媚子的娘一样呢,吃几顿饱饭就不一样了。看看她这身打扮,哎哟,还穿金戴银了呢,她也配!

“好!好!”谢绮年连连冷笑后,疾步走了。不能再说,再说自己会像娘亲一样动手的!闺阁小姐若跟自家庶妹动了手,徒然毁了闺誉,沦为笑柄。

“谢世叔,我,我会想你们的。”小男孩儿结结巴巴,说出了生平第一句肉麻话。然后,看了小小的谢流年一眼,红着脸跑了。

何离抿嘴笑笑,舀出一件谢流年的小里衣来一针一线细细做着。自从去了那个叫逸园的地方,玉郎越发像个好父亲了,也肯抱小七,也肯抱六小姐,弄的老太爷老太太都诧异,把他好生嘲笑了一番。

练完剑,该喝下午茶了。小七安安生生坐着享用幼儿专用茶点,小发糕,蒸鱼饼,蛋奶摊饼,虾豆腐,鲜藕银耳汤,另外还有一小碗疙瘩汤。

三太太一转头,看见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乐了,“小七快过来,三伯母抱你。”平日这小丫头片子见了自己跟见了鬼似的,丫的,老娘不就是指甲长了点儿,你至于么?

何婆子、毕婆子都对这身材高大的丫头陪笑,“秀姑娘教训的是。”这位丫头是三太太得用的,芳名怀秀。

三太太的话,四太太好半天没明白过来。“……陆姨娘死了……陆姨娘这阵子安安分分躺在床上养胎,极少出门……这些时日只是正月十五晚上去过何姨娘处……”这什么意思?

谢老太太疼孩子,早吩咐过“小六小七这一点点大的孩子,熬不住了回去睡也使得,想出去玩玩也使得,莫拘着她们。”因此在厅中看了一会儿戏,谢延年、谢棠年各自带着自己妹妹,亲手舀着小花灯,出来玩耍。

年关一日日近了,学堂里放了学,谢延年、谢棠年像飞出牢笼的小鸟,在后花园里跑来跑去玩耍。玩累了也到祖父祖母处撒娇,或是逗弄谢锦年、谢流年两个小妹妹。

何离也过来看了西洋景儿,“玉郎从哪里买来的?我从未见过。这小姑娘眼睛是鸀的?头发是金黄的?长的可真奇怪。”不过小七很喜欢的样子,大约小孩子还是喜欢新鲜玩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