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四爷拉着小女儿不放。谢流年冲韩老太太曲膝行礼,笑的很乖巧,“老太太,我知道自己太顽皮,爹爹已经骂过我了。”能管我的人已经管教过,不劳你这外人多费心。

晚上谢四爷回府,从四太太口中得知“小七身子不爽快”,也专程到静馨院看女儿。“昨晚玩儿高兴了?”神色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谢流年却从中听出一股寒意。

到了墨耕堂,进了东厢,只见着谢延年、岳澄这一对表兄弟。谢延年聚精会神在练着楷书,神情专注,连谢四爷走进屋中都没觉察。岳澄也在练字,不过有一搭无一搭的,谢四爷一进来他便忙不迭的放下笔过来见礼,“姨丈!”

解语被儿女们围着笑闹,心中温暖,一脸宠溺笑容。张雱不干了,毫不客气伸手拨开他们,“不许缠着我媳妇儿。”都是大孩子了,自己玩儿去。

谢大爷原本是不怎么赞成的,“男女有别。”要练字,哪里不能练。墨耕堂不是只有谢家子弟,还有靖宁侯府和南宁侯府两位小公子。虽是表兄妹,也该避避嫌。

拣的?谢四爷柔声问着详情,“我们小七怎么拣的啊?”在菱香榭能拣着《泽山剑侠传》,还能拣着什么?《泽山剑侠传》是书坊里买的,书坊里卖的话本传奇可多着呢,香艳的也有,粗俗过露的也有,女孩儿家如何能看。

四太太若有所思。又说了两句闲话,作别去了,大太太看着她不复轻盈的背影,心中祈祷:但愿她想清楚了,一家人继续太太平平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四爷若真有了二房,往后谢家难免会热闹,自己这当家人又多出不少麻烦事。

两个俏丽灵巧的大丫头待脚踏放好,从翠盖珠缨八宝车上扶下来一位中年贵妇,和一位十二三岁的美貌少女。朱轮华盖车上下来的则是两位十五六岁的姑娘,一着浅蓝衫裙,一着浅绿衫裙,俱是风姿楚楚。

前些时日小不点儿还在南宁侯府开开心心玩耍过,往后,怕是难了。不说别的,四太太会不会带她出来?若带她出来,会不会约束她?即便四太太不约束她,她还会有玩耍的心情么?可怜的小不点儿,她要学会看人眼色,学会奉承嫡母,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再做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了。

四太太自回京后常回娘家。韩老太太见到爱女自是欢天喜地的,韩司业却是微笑过后,板起脸来,“阿凝尚有公婆在堂,岂能时常归宁?”女儿嫁了人,该当服侍公婆,总是回娘家做甚?

“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谢三爷背着手,恶狠狠盯着妻子,“惹出这么场祸事出来,我替你愧都愧死了!你还有脸哭!”还有脸觉着委屈。

等到谢流年一觉睡醒,正是谢延年、谢棠年输的一蹋糊涂之时。谢流年端个小凳子坐在谢棠年身边,“哥哥,出这张!”当起小军师。

陆元是上一届的探花,江南才子,文采风流。这一事件传出去之后,不少人很是为他叹息:寒窗苦读十数年,一旦高中鼎甲,真是风光无限。可怜可叹,竟死在锦衣卫杖下。

丫丫笑道:“如今我不怕了。”生病有什么好怕的。说完“不怕”,丫丫小脸飞红,“皇上,大皇子,过会子我爹爹要来接我了,千万不要告诉他。”

宫里的腊八粥有什么不同么?谢棠年尝了一口,略有失望,“一样的呀。”跟自家熬制的腊八粥差别不大,并没有特别美味。

谢瑞年、谢流年都乖巧的叫“大姐姐”“大姐夫”,都得了两个大红包。晚上回房何离温柔问谢流年,“小七,红包要不要存起来?”知道她爱钱。

二爷二太太还算省事,三爷后宅乱成一团。三太太在太康常惹老太太生气,实在住不得,只好跟着三爷去了任上。听说也是鸡飞狗跳的。唉,眼不见为净,他们夫妻二人莫把老太太气着了便好。

是爹爹在笑么?怎么会。他从来是“得之勿喜,失之勿悲”,从来一幅然物外、云淡风轻的样子。屋里着了火他也不慌,高中鼎甲他也不喜,他什么时候大喜大怒过?没有啊。

结为夫妻是二姓伉合,“伉合,相敌而合也。”夫妻间是匹配,也是匹敌。天长杜氏和太康谢氏,同为百年望族,正是相匹敌的人家。

张雱眉开眼笑应了一声,我家阿屷这大舅子可真不坏,翩翩美少年啊。谢四爷神色淡然,看着大圆床上一脸甜美睡容的小女儿,心里闷。小七,这床不过略奇形怪状了一点,哪里好了?爹爹便是看不出来。

谢流年抱在张雱温暖宽阔的怀中,很有安全感,笑的很欢畅。谢四爷步子不疾不徐,听见小女儿欢快的笑声,淡淡扫过来一眼,并不说话。

既然父母尚在,自然是不能分家。所以南阳侯府热热闹闹住着一大家子人,奶奶太太、少爷小姐加起来足足有三四十位。好在南阳侯府占地辽阔,否则,真是住都住不下。

路过开封时,好事来了。驿站中遇到河南都指挥使司一名武姓军官,带着一队精兵,“下官要送公文入京,和谢四爷正好一路。”

“问世间,情是何物,真教生死相许。”那是写大雁的,不是写人的。“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也一样,也是写鸟的。人类,和它们是不同的生物。

茶毕,到花厅更衣入席。谢家三位太太陪着解语坐了一桌,谢绮年、谢华年、谢丰年三人坐了一桌,张屷、丫丫和谢锦年、谢流年坐了一桌。

解语接过杯子,微微笑了笑。无忌还在担心小不点儿被人抢走,哪会?谢四爷何许人也,他既然允许阿屷时常写信过去,又会亲笔代女儿写回信,必定不会轻易将小不点儿另许他人。

“那好啊。”四太太微笑,“待他们路过太康,姨丈姨母要好生尽尽地主之谊。”大堂姐的公公,靖宁侯岳培,既是长辈又是身份尊贵之人,那可不能怠慢了。

岳泽十四岁,岳澄十一岁,两个男孩儿身量并不错什么,都是一般高大。岳澄自出生起,便是个傻大个子,长大后更是比同龄小孩高出一头。

张雱平日最不喜欢傅深,连声岳父也不肯叫,十几年来一直称呼为“傅侯爷”。这时听见傅深的名字却觉得很顺耳,虽然他总是骂自己“傻小子”,却是真心疼爱解语和丫丫。

有四太太这嫡亲儿媳妇管着家,谢老太太也不理会那些有的没的,每日只含饴弄孙。萱晖堂中常常是谢延年追着谢锦年,“小六,莫跑太快!”谢棠年追着谢流年,“小七,不许顽皮!”谢锦年、谢流年迈着小短腿满地乱跑乱躲,一屋子的笑声。

三太太甫一回到谢府,便觉着各种各样的不对劲:自己从任上带回来的心腹丫头也好,婆子也好,一个不剩全被配到了庄子上,连个趁手的人也使不上!如今来服侍自己的全是萱晖堂出来的丫头,开口闭口“老太太说了”“老太太不喜”,莫说指使她们了,反要听命于她们。

谢绮年形容憔悴,谢丰年脸色倒红润很多。谢丰年轻轻笑了笑,“那有什么?我跟她说话很恭敬,毕恭毕敬,也会被关到屋中面壁思过。”小孩子被关到漆黑的屋中,吓的哭都不敢哭。三太太么,她好歹是大人了。

马车上的人等到他,集体发出一声欢呼。岳池挤到张雱和解语身边,一脸谦虚的请教,“爹爹,娘亲,请问偏心两个字怎么写?”阿屷这么小你们就惦记着给他讨媳妇了,我和大哥呢?

谢流年正专心致志玩一个木制的小车子,推过来推过去,一会儿装东西一会儿卸东西,其乐无穷。百忙之中还忘不了给谢四爷一个白眼:什么喜欢小巧东西,谢丰年很可怜的好不好?娘死了,爹不在身边,无依无靠的。人家好不容易做了荷包来,难道我好意思不收?

小肚子都吃圆了。

“她是三房的姨娘,莫说只是生下一男半女,便是生下十个八个麟儿,又跟我有何相干?难不成她的孩儿要我抚养?难不成她的孩儿还能分去我的家产?”寒风中,何离一字一字,清晰说道。

怀柔不慌不忙站起身含笑问好,“怀秀姑娘。”怀秀在三房再怎么威风都成,到了四房,她得依着四房的规矩。

哪有这么巧,一个又一个的妾侍怀了孕或是小月,或是一尸两命。“这些年我来房中人不少,怀孕的也多,却只有丰年一位庶女,你还敢说自己不嫉妒,不狠毒?”三爷话里面透着阴森。

谢锦年是个真正的孩子。她一手牵着谢延年,一手提着盏小小巧巧的白玉灯,咯咯笑了出来,真好玩!谢流年手中同样是盏白玉灯,她这会儿且顾不上玩呢,埋头打量,认真研究:灯真是白玉的?里面真的是颗夜明珠?好奢侈啊。

一进了腊月,日子过的飞快。从喝腊八粥开始,年味儿一日浓似一日。治办年货,清扫房舍,收拾供器,请神主,供遗真影像,谢府上上下下均是忙忙碌碌。

“今儿我不是在门前散铜钱么。”谢四爷笑道“恰巧虞县令宴请张都督,邀我去陪客。这洋娃娃,是张都督送的。”难得做武官的人这般细心,知道小七过生,即命人回逸园取了这洋娃娃相送。

什么情况?谢流年一只手抓着只布老虎,冲谢四爷扔了过去。我妈妈跟你说话呢,摆什么谱啊。

儿媳妇要讨好公公很费劲,可孙子孙女想讨好祖父容易至极。让你家绮年常上老太爷处献个殷勤,之年常到老太爷跟前儿撒个娇,把老太爷哄高兴了,怕是还能得些好处,也说不定。

谢三爷则大是不同。他遗传了谢老太爷的好相貌,高大俊朗,衣着打扮精致讲究,单是镶在帽沿上那颗美玉,已是价值不菲。若论谈吐,他也比谢二爷洒脱张扬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