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三太太真是安份不少。虽然她看着谢丰年是心中不忿,看着谢流年也是心中不满,却都隐忍不。“等我绮儿风风光光出了门子,再说!”

这会儿求着我了吧,这会儿不蹭鼻涕了吧?谢四爷淡淡看了小女儿一眼,抱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给她听,边念边解释,“小不点儿如晤,如晤意思是如同见面,这是书信用语……”从开头一直解释到结尾,不过“西洋巧克力”是个什么东西他不甚了了,一带而过。

谢老太太全部看在眼里。她淡淡一笑,向一旁侍立的怀盈点了点头。怀盈会意,轻斥身边的小丫头,“一个个楞着做什么?没见四小姐昏倒了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打两个小丫头去请大夫,又命一名身强力壮的大丫头把谢丰年抱到罗汉床上躺下。

“这般顽皮,真真该打!”谢四爷板起脸,还笑呢,还好意思笑,知不知道把你爹吓成什么样了?如今腿脚都有些发软。

谢丰年停下手中的针线。这是真的?那母老虎被赶回苗家了?那岂不是没人天天打骂自己、□自己,没人天天逼着自己做针线了?谢丰年默默想了一会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时来运转的这么一天。

而且还任由生平头回见面的张家大小姐抱到珠帘后头见“伯母”了。一开始是沈忱、岳池、张屷三兄弟陪着进去,后来张雱坐了一会儿也进去了,然后是沈迈。

三太太啐了一口,“呸,没胆子的!过来我告诉你。”命怀秀附耳上来,一一说了。这当儿还犹豫什么,已经骑到老虎背上了,下都下不来!

你们三房死的不过是位姨娘,要舀我们四房的姨娘过去审问倒也罢了。难不成连我们四房的小姐也要作践起来?一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

黎明时分,三房的陆姨娘又是身子不快,“小桃,我胸口闷。”值夜的小桃睡眼朦胧爬了起来,先给陆姨娘揉了会子,见不管用,只好到三太太处禀报。

“要把金锞子银锞子存到钱庄去,对不对?”何离善解人意的问道。谢流年连连点着小脑袋,还是亲娘理解我啊,母女连心!

张屷马上来了劲,“好好好,打牌!”咚咚咚跑到柜子旁,搬了个小凳子踩上去开了柜门儿,取出两幅扑克牌。他和丫丫这一对小孩子,都爱打牌。

陆姨娘女工极精,三太太是知道的。闻言心中一动,给陆姨娘派个绣活儿?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吧,且耐一耐,等她生下孩儿再说。

陆姨娘昨夜原是只顾着哭泣生气,后来却是恐惧起来:自己会不会死?孩子会不会有事?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要孩子。

仰了一会儿又觉着不对,忙示威似的看向谢四爷。雅量,雅量,懂不懂?要有雅量!

沈迈哈哈大笑,“乖孙子,这叫逸园!”这孩子认字总是认半边儿,可真逗。

徐皇后怔住了。皇帝神情平静,“东昌侯说,他看见那小姑娘,想到自家小孙女,实在不忍心置身事外。”沈迈的小孙女张嶷,是东昌侯府唯一嫡女,备受宠爱。

这位老者,想当年曾占据泽山十几年,多少精锐官兵出马都不曾伤他分毫;后来他出动死士三千助当今皇帝夺宫,又带领旧日袍泽在宁远城下重创东北的女真人,功成封侯。

三房如今可不是只有从任上带回来的下人,还有不少谢府的仆役呢。这些下人仆役向来互通声气,免不了嘴碎传了出去,您是等着让二房、四房看笑话不成。

四小姐丰年是个庶女,三太太自然懒得理会;儿子之年还小,不是哭闹,就是玩耍;只有二小姐绮年最贴心,偏偏还出了门,三太太只觉十分无趣。

玉郎最爱干净,最不喜病人,自己这一病,更见不到他了。袁姨娘命小柳拿过镜子,照见镜中一句形容憔悴的女子,自己先灰了心。

不过,老太太不管再怎么不喜二爷三爷,从未在银钱财物上刻扣过,这给二房三房收拾房舍,还真是不能小气了。四太太定了主意,分派下人手,有条不紊的清扫、布置起来。

谢四爷白衣飘飘,转身离去。何离追出门来,牵着他的衣襟,歉意说道“小七晚上要吃奶……”不是我不要你呀。

论美貌,阿离不如我;如贤惠,阿离也不如我。我还劝过玉郎“上进求功名,图个封妻荫子”,她可是只会一味顺从玉郎,只会唯唯诺诺。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袁昭咬咬嘴唇。

“女儿,你长的这么像玉郎,若是老太太一见你便喜欢了,硬要留下你,那可如何是好?”一直到次日何离都是愁眉不展,吻着怀中的婴儿,轻声说着心里话。

三爷可费事了。先是有了二小姐绮年,然后有了四小姐丰年,一直没生出儿子。三爷便一口气娶进来五六房小妾,“为求子嗣”!很理直气壮。三太太哭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哪里肯管这闲事,只装聋作哑。三爷越发得了意,一个接一个美貌女子进了他的后院,这开销自是越来越大了。

谢流年奇怪了,“妈妈,怎么了?”难不成是妈妈有私房钱?不会啊。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就跟着哥哥谢流光夫妻生活,退休费全贴家用了。

解语微笑接过信,“阿屷放心,很快会送到。”真是想不明白,眼前这年方八岁的幼子,和远在太康那不到三岁的小不点儿有什么可说的。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缘份?

送信小孩的家长有些疑惑,收信小孩的家长心里也犯嘀咕。我闺女才多大,你小子就惦记上了?再说你也才八岁而已,这么个年纪,懂什么啊。

嘀咕归嘀咕,谢四爷还是带着信去了西跨院。大冬天的,他那宝贝小女儿拉着辆小拖车满屋子乱转,车上琳琅满目放着她的小茶杯、万花筒、洋娃娃等物。

“介个,也运走罢?”路过何离身边,看中一个精致好看、小小巧巧的针线筐,仰起小脸殷勤要求着。何离对她千依百顺,自是温柔说“好”,她马上高高兴兴拿起针线筐,郑重放到小拖车中。然后,拉着小车趾高气扬走了。

走到谢四爷身边,一样也是讨要东西,“介个,运走罢?”指指他腰间挂着的碧玉佩。这个应该能值点钱!谢流年知道他有些家底,专挑贵的要。

她个子小小,只能到他小腿处,自然够不着腰间的玉佩,只能一脸垂涎的抬头仰望。谢四爷淡淡看了她一眼,伸手解下玉佩,递了给她,“运走罢。”运走了就是她的。

谢流年呲牙一笑,她此时小乳牙已经出齐,这么笑起来分外可爱。又多了一项资产!谢流年前世今生都是财迷,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把玉佩放在洋娃娃怀中,拉起小拖车,扬长而去。

还没枕头高的小人儿,小脸蛋粉粉,小嘴唇粉粉,一个人玩的兴兴头头。谢四爷这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见了小女儿总忍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待她玩够了,命人替她洗干净手脸,抱到炕上。谢流年钻到谢四爷怀中,挪来挪去挪舒服了,“爹爹,开讲。”接下来是学习时间。

或是志人小说,或是诗词,或是神话故事,或是文学典故,总之每晚讲一则。谢四爷涉猎颇广,博闻强记,听他讲书是一种享受,谢流年很喜欢。

今晚讲的是王夷甫“举却阿堵物”。王夷甫雅尚玄远,口未尝言“钱”,他夫人趁他睡觉时,命婢女以钱绕床。王夷甫睡醒后,命婢女“举却阿堵物”,死活不说那个“钱”字。

呃,讲这个做什么?是要我学的高雅么?谢流年在父亲怀中摇着小脑袋。王夷甫出自魏晋名门琅琊王氏,后来又位至三公,他什么时候为钱犯过愁啊。他不提钱,那是因为他从不缺钱!

陶渊明敢说出“不为五斗米折腰”这样的话,那是因为他家中还有“方宅十余亩,草屋□间”,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会不会为五斗米折腰?五斗米不能折腰,那五十斗呢?五百斗呢?代价足够高呢?

“两袖包着清风,一口咽着清水,而云倾听良友清谈,可忘饥渴,即清高到没人气的名士们,也未必能清苦如此。”大师就是大师,看看人家这话说的多痛快。不过以上谢流年只是心中想想而已,说不出来。两三岁的幼儿,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有限。

看着怀中小女儿不以为然的神色,谢四爷大感头疼,觉着只讲书还不够。次日他命人从自己小库房中取出青铜古彝、墨烟冻石鼎、汝窑花囊、焦尾琴等物,把谢锦年、谢流年的闺房重新布置。

“小七从小耳濡目染的是这些,该不会再迷恋什么金锞子银锞子,张口闭口提钱,看见玉器珠宝便两眼放光了吧。”谢四爷看看大方典雅的屋宇,欣慰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两袖包着清风,一口咽着清水,而云倾听良友清谈,可忘饥渴,即清高到没人气的名士们,也未必能清苦如此。”钱钟书先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