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很难看,苍白,似乎还有点浮肿。两个眼圈黑,形容憔悴。

好漂亮的一出恩威并济!搅屎根子也拿出来了!苏又男推开椅子,俯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扯起嘴角打断他:“苏二老爷,谢谢你还记得我娘!我怎么就丢人现眼了?是包养戏子当外室,在外头生了野种?还是跟不清不白的搞上了表妹?苏二老爷,您不是就想求我帮你攀上珍妮吗?乱扣什么屎盆子?有你这么牛气冲天求人的吗?”

中午的情形又象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现:在玛格丽特的包间里,伤愈归校的胡季平红光满面的站起来,举杯环视众人:“真是对不住大家。因为我的原因,令大家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所以,这顿,我请。你们谁也不许跟我抢。”

听她急得冒家乡话,上官嘉瑞总算止住了笑,继续用英语说道:“放心吧,小妹。大哥心里有数。只是大哥之前考虑欠周详,没能好好的护住你。小妹,大哥很抱歉。这段时间,无论外面有什么闲言碎语,你都要当没听过,别往心里去。有时间的话,就多上我那儿陪陪你大嫂和兴哥儿。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苏又男眯缝着狭长的丹凤眼,沉声问道:“刘婶,到底‘可是’什么?你也清楚她们的手段有多卑劣。所以,我知道的事情越多,才越能有效的防犯她们。”

上官华芸连忙集中精神答道:“在的,我听着呢。”稍微顿了顿,她问道,“大嫂,大哥在家么?”大哥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貌似连大嫂也被蒙在鼓里,还是找大哥当面问清楚的好。

第四天上午,她出门买菜,刚刚走到楼道口,便被人堵了个正着。来人亲呢的拉着她打招呼:“哎呀,这不是老姐姐吗?好久不见了。”

尽管珍妮前两次来,她也有躲在门后密切关注。可是,今天她却没能认出珍妮——在大多数国人的眼里,洋女人都是象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除了衣着打扮不同外,她们都是鼻梁高高的、眼睛深凹下去,皮肤白白的,黄毛头打着卷,长得牛高马大。

而珍妮夫妇象是久溺之人,俨然把上官嘉瑞当成救命的稻草,竟没有犹豫,满口应下。

“哦,这样啊。”珍妮亮晶晶的眼睛明显黯淡了许多。

二来,林老爷是坚决反对他从文的。所以,接下来的北京之行,他必须寻求她和上官家的支持。这样的话,林老爷才极有可能做出让步。

怪不得大哥总是把陌上桑表了诗作的报纸寄给自己。按住突突狂跳的小心肝,她使劲的剜了自家大哥一眼——搞什么呀!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我挑明陌上桑就是伯桑的笔名?

可是,那人却守着外室卿卿我我,至始至终没有露面。

见小家伙真的不哭了,奶娘也积极参与进来:“少爷,姑奶奶会变戏法哦,快叫姑姑啊。”

“不,伯桑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上官华芸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我怕……到时候,公公婆婆说我要管理那些田产,让我回青禾镇……大哥,我不想再回青禾镇了。那样的日子我过够了。”说着说着,她的眼圈泛红,绞着双手,浑身抖个不停。现在只要想起那间清冷寂静的大卧房,她便象是掉进了冰窖里,每一个寒毛孔都觉得冷,彻骨的冷。

刘婶看了看手里的牡丹金钗,不再多说什么。这只金钗足足有一个巴掌长,钗头呈半扇形,上面对称的锤錾出从大到小的六朵缠枝牡丹,每朵牡丹的花蕊上都镶嵌着一粒红宝石,最大的有小指甲盖般大,最小的也有黄豆大,和胸针、耳环配在一起,华丽而又不过于张扬,正是眼下时兴的戴法儿。

她也没办法。做红烧狮子头本来就是极费时间的。再加上,貌似伯桑他们今天回来得有些早。这会儿还不到五点钟呢。心里又有些庆幸,多亏听从刘婶的意见,女为悦己容,早早的做准备:换上了新衣裙,又按最新期的《益友》上面的介绍,特意妆扮了一番。

这是什么意思?是怪我拿大哥二哥出来压人吗?上官华芸心中一紧,急忙表白道:“不过,那洋酒喝起来涩涩的,一点酒味也没有,真不好喝。”暗地里却严重鄙视自己——死丫头,你现在说谎都不用打草稿了。

没想到三年不见,珍妮也学会国人惯用的那一套了。她笑了,亲切的握住她的手:“珍妮,你知道的,在我们国家,女人们轻易是不能出来抛头露面的。我非常感谢你能给我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大事情。所以,我要慎重考虑,征询过家人的意见之后,才能答复你。珍妮,能给我几天的时间吗?”

“少奶奶,这样的粗活还是让我来做吧。”刘婶放下手里的菜篮子,和她一样蹲在灶膛前,一边翻找出柴火里的细木楔,一边压低声音八卦的冲门外努努嘴,“少奶奶,那位就是少爷吧?”

丫丫滴,这是神马新女性!众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就是。”

“还有好几天呢。总会有机会的。”林子明淡淡的安慰道,“说不定,明天胡大帅心血来潮会亲自接见你呢。”

众人被雷得不轻,急吼吼的求真相。

她终于睡着了。黑暗中,林子明松开紧握的拳头,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把左胳膊从她的怀里解救出来。

“咦,明明就放在旁边的嘛。”她喃喃自语着,躬下身子去第二层翻找。

“原来是这样。”上官华芸有些意外,随口说道,“那天帮我做衣服的师傅也姓刘,长得斯斯文文的,说不定就是你男人呢。”

上官华芸正在寻思着如何安排她的差事,并没有留意到。

华叔压低声音,有些婉惜的回答道:“可是可以。只是结了婚,就会被医院辞退。”

苏大夫没有再坚持,抓起小茶几上的呢帽,起身,冲上官华芸歉意的笑道:“抱歉得很,我必须赶回去。”

上官华芸赶忙求助:“请问附近有好点的医馆么?我家里有人病了。”

刚买的那些新书全被撕破了,此刻正横七竖八的胡乱躺在火盆里里。腥红的火舌腾的窜了起来,贪婪的舔噬着它们。雪白的纸张飞快的卷起,化为灰烬。

上官华芸指着书,遮掩道:“我是说这本书里的人有趣呢。”

“小姐,姑爷说,他中午在学校吃饭,不回来吃饭。”张婶小跑到她跟前,大声说道。

张婶本能的想到“少爷晚上会不会回来吃饭”这个命题上去了。少爷八成是不会回来吃晚饭的。心中一痛,她强颜笑道:“华叔刚刚送了只金华火腿过来。早上我买了些春笋,不如就煨个火腿竹笋汤?”怕坏了自家小姐的胃口,她又一次的把“买菜的钱是少爷早上出门之前,专门给的”这句话给咽回肚里。

林子明苦笑连连:“我哪有时间跟她干耗啊。”这里一拿到毕业证,他便要赶去北京呢。

咦,有话说?上官华芸心头一震,抬眸注视着他。

也就是说,这屋里是没开伙的。上官华芸把酒瓶放回原位,依旧关上小门,笑道:“来的时候,我看到路口有家不错的饭庄,叫香满园。中午就让那店里的伙计送些饭菜来,胡乱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添置家什。置办齐活了,晚上,我们就可以在家里自己做饭。”

他雇了两辆人力车。后面那辆本来是给张婶准备滴。可是……要是让朋友们看到自己的妻子完全是个封建残余,传出去,他林子明从今往后还要不要出门了!

于是,上官夫人便开开心心的为女儿准备了出行的衣饰。倒不是担心林家会抠扣自家女儿。只是,听闻女婿是个讲究时髦滴,她担心女儿此去省城,穿得不够洋气,难讨女婿的欢心。好在,她曾经去过省城,在长子的家里小住了俩月。长子家里隔三差五就有大大小小的宴会。上官夫人见过不少省城的名媛们。再加上,大儿媳又陪她逛了好几趟街。上官夫人加上自己的理解,喊来青禾镇名气最大的裁缝师傅,给女儿设计出行的衣裳。

在婆婆的全力栽培下,在自身的刻苦努力下,她终于完成了从上官大小姐到林少奶奶的转型,得到了林家上下的一致好评。温婉和气、孝顺善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提起林少奶奶,上至公公和婆婆,下至林家的下人们,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夸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