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太打起十二分的勇气,从自家房门后探出半个身子,弱弱的拦驾:“喂,你找谁?”她和她的家人都是本本分分的寻常人,本来是极不情愿招惹这些洋大人的。可是,这丫跑进自家的楼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谁让这栋楼是他们一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含着小心肝吱一声,表示存在。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上官嘉瑞终于打来电话,让上官华芸问下珍妮夫妇什么时候有空,他们可以约个时间见面。

上官华芸亲热的拉着她走到客厅的长沙上坐下:“应该就是这几天吧。大哥刚从上海回来,手头积了不少公务,要过两天才有空。大哥说等过空闲下来了,就会让我联系你们。”

不过,她们俩都同时意识到,林老爷对林子明写诗的反对远比她们想象的要坚决得多。以至于担心儿媳妇会支持儿子,他才这样瞒得滴水不漏。

又惊又喜的是站在林子明身后的上官华芸。原来陌上桑是她的老公!天,她最喜欢读陌上桑的诗了。他在报上表的那些诗,她篇篇都能倒背如流。

苏又男双手抱胸,站在窗前,目光追随着在阳光下嬉戏的孩子和女人,原本刚毅冷峻的脸庞上多了一分柔和。

“叫‘姑姑’,才给变。”上官华芸故意把双手藏在背后,把脸颊送过去,“还要亲一下。”

上官嘉瑞哼了一声,问道:“理由!”

“嗯,在髻上插只金钗就成了。”上官华芸从妆奁盒里挑出一只牡丹金钗递给她。然后,又从里头挑出了一只蝴蝶样式的红宝石胸针和一对水滴形红宝石金耳环,一边自己装戴起来,一边飞快的催道,“快些,外头刮着风呢,莫让大嫂和兴哥儿久等。”

而陈浩天见到与描述完全不符的真人,险些失态的惊落下巴。回过神来后,他是脸红耳热,尴尬极了,慌忙作揖行礼,尊称道:“表嫂,叨扰了。”

林子明可能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露骨,讪笑道:“大哥二哥都是留过洋、见过大世面的人。你们家肯定是有白兰地的。”

“珍妮,能告诉我,你们公司主要是做什么买卖的吗?”她努力定下心神,问道。

正在为难时,刘婶这个大救星赶到了。

密斯云最先抬头。她伸长脖子望向门口。见门口没有半点动静,连个鬼影子都木有,这才扭过头来低声问道:“敏姐,她们是不是耍我们啊?听说上午的时候,闹腾得挺凶。”

“还新女性呢……什么玩意!”

众人皆笑。

可是,胡季平的家里却至少拥有两辆纳许……

可是,黑暗中,林子明躺在离她一拳远的地方,象条蚕蛹一样裹着半条被子,呼吸细软而绵长。

上官华芸取出小蜜罐,打开密封盖,准备舀蜜时,猛然现常用的那个长柄青花瓷小勺找不着了。

想到这里,上官华芸坐不住了,随手把画刊扔在沙上,起身对耳房那边说道:“刘婶,我们去一趟宋记。”

刘婶愣了一下,很快就附和道:“没错,没错。”

她偷偷的对上官华芸说:“少奶奶,这样的工作看上去是既体面,又轻松啊。可是,她们为什么还要用大口罩遮了鼻嘴?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吗?”

伙计甩了一把汗,小心的陪着笑脸:“二老爷说是急事,耽误不得。刚好6大夫出诊回来了,二老爷派了6大夫随小的一路过来。”

“请问,您找谁?”上官华芸打断了她,问道。

张婶惊悚的转过身来,一手拿着一把蒲扇,另一只手里的几页残书哗的掉进了跟前的火盆里。

“哦,刷碗时,不小心沾到辣椒水了。”张婶难为情的勾下头,吱唔道,“小姐,早些歇了吧。书看久了,很伤眼神呢。”她是上官夫人执意派来的人,除了服侍她的起居,还担负着监督劝谏的任务。

上官华芸依旧是绞着帕子,站在紧闭的玻璃窗前。从这里往外望去,可以看到一角街道。林子明回学校,会经过那儿。

上官华芸抚摸着软和舒适的新被褥,笑道:“你摸摸,他买的这棉被很不错呢。人生地不熟的,有他帮衬着跑跑腿儿,很不错。”

“不要理她,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拖,你也拖。看谁拖死谁。”有人接口答道。

想到当时,爹稍一施压力,他便就范了,扎着大红花,拜堂成亲,圆了房……林子明懊恼得恨不得一墙撞死——哦,老天,他那时肯定是失了魂。

“少奶奶,水来了。”张婶端着一个铜盆,走了进来,抱怨道,“少奶奶,厨房里就只有两只开水壶。连个烧水的水壶都没有。我总共也就找到了这么一盆热水。”

上官华芸脸上微红,提起长裙,赶紧跟上去。

林老爷略作思索,当场就点了头。

婆婆则是说,一年两载的分别算什么!人家王宝钏可是苦守了寒窑十八载呢。

刘婶挽着菜篮子,乘机嗖的出了楼道口。

刚一出来,她便看到苏家的马车停在马路边上。苏大少奶奶扶着丫头的手,从里头钻了出来。

看来她们今天就是来找少奶奶攀亲戚的。刘婶暗叫一声“糟糕”,情急之下,当即撒开脚丫子跑路。

身后,有德家的气急败坏的追了出来,冲她的背影哇哇大叫:“喂,喂,站住!”

刘婶听了,恨不得能跑得更快。

于是,等苏大少奶奶走过来时,她早已跑得没了影子。

有德家的迎上去,小心翼翼的汇报道:“大少奶奶,那老货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跑掉了。”

苏大少奶奶抬头看着二楼的方向,冷哼道:“没有她,这戏照样能唱。走,我们上去。”

有德家的神色大缓,往刘婶逃跑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愤怒的骂道:“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作东西。”

此情此景,上官华芸隐身在玻璃窗的落地窗帘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苏大少奶奶想做什么?还有,只是碰到昔日的主人家而已,刘婶跑掉做什么?她心里纳闷极了。

正在琢磨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梆梆梆”的敲门。应该是那对主仆上来了。

上官华芸走过去,打开门。眼前立马出现了苏大少奶奶那甜美的笑脸。

“你们找谁?”上官华芸拧着眉毛,问道。她们俩仅有一面之缘,又没有正式认识过,所以,她说不认识,也是说得通的。

苏大少奶奶掩嘴轻笑道:“我们前儿才见过,姑奶奶这么快就忘了吗?”

不等上官华芸开口,有德家的紧接着象连珠炮一样的说了起来:“姑奶奶,我们大少奶奶听说您来了省城,特意过来串串门。我们二太太也说了,亲戚间要常常走动才好。越走越亲嘛。”

上官华芸已经听到好几声门页转动的声音,有些头疼。看来明天大伙儿又要添新的谈资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找谁?”她冷冷的问道。开玩笑,真要是认下这种亲戚,她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大嫂!

苏大少奶奶的笑容全僵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是不是消息有误啊?这是那种据说被丈夫冷落了三年也不敢吭一声的小女人吗?

有德家的慌忙自报家门:“姑奶奶,我们是苏家的。这位是我们大少奶奶……”

不等她说完,上官华芸厌恶的打断道:“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说罢,嘭的关上门。

吃了这样的闭门羹,那主仆俩颜面全无,灰溜溜的走了。临走之前,有德家的装模作样的隔着门喊了一通话:“姑奶奶,您忙啊,我们少奶奶改天再来看望你。”

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上官华芸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