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万没想到,才一个下午而已,上官氏竟然来了一个华美的大变身:先,她脱掉了那些土得掉牙的华服,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了一身入时、得体的新衣裙;其次,她的妆容好精致,似乎比隔壁女子画院的那些摩登女郎的妆还要画得好看些;还有,明明是一双很普通的绣花鞋,她在鞋头上加了一个珍珠花串,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对于她的讨好,林子明多少还是有些受用的。因为他感觉到妻子至少是真正在意自己的。按下心中的不快,他一声不吭的坐在了餐桌旁,静静的等待着。

而与此同时,上官老爷的教诲突突的象喷泉一样从脑海里冒出来:“安于室……相夫教子……做好女人的本分……”

“别别,地上到处都是碎瓷碴,小心伤了脚。”上官华芸红着脸,慌忙把人往推,“你到外面坐着就是,我很快就做好早饭了。”

可是,差不多过了一刻钟,大帅夫人和胡二太太还是没有现身。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密斯敏的脚伤好些了么。”王子轩恨不得扒条地缝出来,自个儿好钻进去。

回到客房后,陈浩天连连叹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胡老太爷分明就是廉老将军再世啊。”

可是,看到胡季平家的这四个豪仆,他们不禁汗颜:丫滴太没眼力劲了。

紫红色的法兰绒落地大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滴,外面的月光不能照进来。于是,黑暗立刻吞没了整间屋子。

谁知,林子明抢先走到了前头,飞快的说道:“我自己来吧。”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啊!上官华芸猛然想起宋记来:也不知道新衣做好了没有。

井水镇和青禾镇隔河相望,两地的饮食习惯相关无几。上官华芸更满意了,见她没有带行李,问道:“你晚上住哪儿?”

然后,他们就按照护士小姐的吩咐,坐在过道上的木椅子上等检查结果。

而苏大夫刚刚正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客厅里,暗中打量屋里的摆设,听了这话,取下帽子,扯起一边嘴角,轻笑道:“谢谢。”

这人眼生得很。上官华芸愣住了。

狠狠的喘了两口粗气,她才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她好好的躺在长沙上,身上盖着软和的被子。

等她把整本书看完了,张婶早就整理好情绪,打水洗掉了满脸的泪渍,闷声不响的在一旁纳鞋垫儿。

客厅里,上官华芸也是一头雾水:时阴时阳滴,这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这就是说,又被东家重新雇佣了。华叔喜出望外,连忙留下同乡馆的电话,说着好话儿告了退。

在坐的都是二十刚头的毛头小伙,正是年轻气盛的年龄。听完后,个个眉头紧锁,义愤填赝。

林子明见状,恨不得能跳窗而逃。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婚姻!这三年来,他曾无数次反思过这段“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封建婚姻。结果,每一次,他的心都无比清晰的告诉自己:他不想要这种无爱的旧式婚姻。他一心只想追求有真爱的幸福生活。

可是,少爷怎么还是蜗居在小小的公寓内呢?华叔可是家里的老人了,专门负责照顾少爷,一直以来很得老爷的器重和信任!到底出什么幺蛾子了?张婶甩甩头,决定还是按下心中的疑惑,先服侍自家小姐安顿下来。

林子明在心底里暗骂了一句“乡下土包子”,气不打一处来:“我早就雇好了车夫。”

目的地近在眼前,乘客们几乎全部挤到了客轮的甲板上。一时间,甲板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显露出自己如潮水般汹涌的思念和那一星半点的郁闷。

上官华芸羡慕的摸着兴哥儿的脸袋,眼神柔和的几欲化水:“去年见到他的时候,还不会走路呢。这会儿就长这么大了。我几乎快认不出来了。”

“小孩子都是见风长的。”目光掠过她的小腹,上官大嫂挨着她,压低声音说道,“喜欢吧?说不准,你明年就能给兴哥儿添个弟弟呢。乘现在,赶紧生一个。男人只有当了爹之后,性子才能定下来。”

我和伯桑的孩子……只要想一想,心里就美得冒泡呢。双手不由自主的放在小腹上,上官华芸羞得低下头,几乎是在祈祷一般:“借大嫂吉言了。”

这副样子,应该是小两口过得还不错了。上官大嫂见状,心里这才真正放了心。早餐时,上官嘉瑞和她聊到妹妹的婚姻时,还揪心得很呢,竟破天荒的质疑他自己当年向父母推荐林子明,是不是看走眼来着。

到家时,上官嘉瑞还没有下班。

上官大嫂安顿好兴哥儿后,便把上官华芸拉到她的更衣室里,指着衣橱里挂着的几身洋服笑道:“上海那边,女人们也开始流行穿洋服了。这些都是给你买的。”

上官华芸道过谢,摸着那些呢料的衣裙,叹了一口气:“以前我在天津读书的时候,可不敢穿洋服上街。没想到才三年而已,国人已经这般开放了。”

“你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上官大嫂取下一身米白色的海军裙装,笑道,“你皮肤白,穿着肯定好看。快试试啊。”

只是,上官华芸惦记着珍妮的事儿,哪里有心思试时装?

多亏了大哥不在家,不然,对着大哥那双锐利的眼睛,她还真没那个胆子张口呢。而大嫂素来是愿意帮我忙的,所以,可能的话,在大哥回来之前,先说动大嫂帮忙。大嫂出身商人家庭,见过大世面,应该不会被吓到吧。她心里飞快的琢磨着。

“大嫂,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她亲热的挽着上官大嫂的胳膊,说道。

因为过于紧张,她的声音和双手都有些颤。

上官大嫂放下衣服,狐疑的连连问:“怎么了?什么事?”

“大嫂,莫急,只是一个朋友想邀我投资她的公司。”上官华芸试探着说道。

“是你的朋友,还是妹夫的朋友?”上官大嫂拉着她到窗户的一对小藤椅上坐下。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上官华芸觉得身上的勇气又多了一重,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和盘托出。

上官大嫂静静的听着,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终于,她讲完了,问道:“大嫂,我想把陪嫁的田地都卖……”

不想,上官大嫂象只炸毛的猫一样,呼的站起来,打断她,激动的说道:“你疯了。把嫁妆全折腾光了,你以后还怎么在林家呆下去?”

“不一定赔本的。”上官华芸弱弱的说道。

上官大嫂定定神,重新坐下来,紧紧抓住她的手劝道:“小妹,我知道你全是为了妹夫。前段日子,我听说亲家老爷不愿意供妹夫去北京读书,所以他就自个儿四处筹。小妹,你想赚钱是假,想卖掉嫁妆供妹夫去北京读书,才是真吗?你从来不缺钱用,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肯定是为了帮他凑钱。只是……小妹,你就听我一句劝,嫁妆千万卖不得!我娘家就有现成的例子。我的亲姑母,她年轻的时候,就曾经为了苏家,拿出了一半多的嫁妆,结果怎么样?苏二老爷领她的情吗?还不是照样把外室抬成了二房。若是我姑母她手里还有些钱,表弟也争气,她的后半辈子险些就要看那二房的脸色过活。你呀……”

突然,她打了个哆嗦,愤愤的问道:“他该不是因为你愿意拿出嫁妆供他读书,才对你好的?”

“不是,真的不是。”上官华芸急忙辩解,“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跟你说这事,都是瞒着他的。”

这时,女佣在门外禀报道:“太太,先生回来了。”

上官大嫂站起来,总结道:“你朋友的事,可以跟你大哥说说。他兴许愿意帮忙。但是,卖嫁妆的事,最好不要提,他肯定不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把你和妹夫都狠狠的骂一顿。而且,这事要是传到爹娘耳朵里,指不定还会起一场什么样的纷争。”

“可是……”上官华芸还想争取一番。因为她担心,公公婆婆以她要管这些庄子里的事务为由,阻拦她随林子明去北京。而她真的不想再回到青禾镇,过从前那样的日子了。可是,这样的话,她怎么好直接说出来呢?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这时,上官嘉瑞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