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铃淡笑,“老人家不用担心,将军正值壮年,伤势恢复的快。”看一眼榻上闭目养神的罗瞻,“将军多休息,铃儿告辞。”

鹿山的农耕只能自足,不足与外族进行贸易交换,往时供应山中军民就已捉襟见肘,后因南方战乱不断,运往边塞的丝绸、绣品骤减,于是鹿山便拾起了这个买卖——这年头土匪也被逼娼为良,实在是世道艰难,百姓无一可抢。

“把太城让给他们。”从敌将胸口拔出自己的长枪。

放下帘子,环视一眼这简单到粗糙的大帐,一年中有绝大半时间,他都住在这种地方,头无片瓦,脚无片砖,也许在他眼中,她真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山道尽头,两骑正侯在那儿。待马车走近,停下——

这些日子以来,她只出去过两次,一次为祭拜,一次为礼佛,两次都是为了见同一个人,男人。

她相信他完全能查出她跟谁见了面,要做什么,也相信他知道她会怎么做——偷取军机与人交换自由。

她对他恨意并不深,却是心凉了,这世上多得是父子对阵,兄弟操戈,但——他从没在她面前透漏过任何消息,一点都没有,在她还在为他放过二哥庆幸并感激时,他回身就是一刀,直接剜进她的心脏,任何反抗、挣扎的余地都不给她。哪怕是在她面前陈述杀她哥哥的理由都不曾有过,这人是从未把她放在眼里,也从未觉得她是个人吧?

在运气与勇气的交叠下,他成功了,暂时解决了罗军的危机,下面就是在最快的时间内调防兵马,以待与田序的大战。

嘉盛点头,知道老大此刻正心烦,还是等他平静下来再谈正事为好。

君锦正喂儿子吃米糊,听了这话,将碗勺慢慢放下,“为了什么事?”

深秋九月,小定睿刚满周岁,因为得了他那强壮爹爹的好遗传,他已经能直立行走,穿一身藏青的岁袍,在东院的花圃前追逐一条黑毛团般的小狗崽——那是在他抓周抓到一只铁甲小将军后,父亲大人奖给他的礼物。

“曾……兄弟。”他喜欢这小子爽朗的个性,“去而复返,不知意欲何为?”明明在延州,为什么躲着不见人?

难到这姑娘是那辽阳曾辉的妹妹?“令兄名讳不会正是曾辉吧?”

大手顺着腰际往上爬,直至占领他想要的城池才罢休,“粗人是不懂规矩的。”所以千万不要命令他别乱动。

商贾流通虽可能会引来奸细探城等不必要的麻烦,但更会引来数不尽的金银钱财和万种商货,相比之下,后者更具长久意义,以如今的局势来看,持久耐战方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像她大哥,太注重军权、兵马,只有钱财的流出,没有钱财的流入,所以当大周这个靠山崩亡之后,他只能投入另一个人的麾下,为别人马是瞻。

嘉盛笑得诡异,“信封未封,小嫂子正好替我斟酌一下措辞。”

“像只没睁眼的小老虎——”话没说完就被刘婆婆瞪去,吐吐舌头趴回君锦身边,“小嫂子,还疼么?”

“还行。”继续揉捏她的后颈,“太闲?”

君锦迎上父亲的一双厉目,“爹,您既有事让罗瞻做,只管吩咐,何必关他?”

君大姐扶母亲入座,“她呀,明着说送咱们,其实是来寻自家夫君的。”

他罗武安有后了!

她十二岁学会第一支舞,在先帝寿宴上跳过一次,之后再没让人看过,如今重拾旧技,不知还能记得多少。

君锦忍不住生笑,这男人细心处倒也很让人感动,“早晚也得下山,总不能一直住山上吧?何况在山上也是要自己做事,难道你不吃饭穿衣了不成?”

听说南面的仗打完了,所以女人们的活计也跟着变少,有空嗑瓜子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尤其后涧子里的几处温泉,更是女人们常去的地方。

起身,却没走出半步,因为凉亭对面——围墙外的山道上——远远站着一个人影,虽然人影只有她手掌那么大,她却知道那是谁……

夜色昏暗,室内香暖怡睡,锦被高床,她却依然睡不着,抱着双膝缩在床角——像只可怜的小老鼠,过去两个月来她经常这么做,想不到如今回到家也没改掉,她变得真别扭……

做好她该做的事后转身要走,却被他攥了手拉到身边的方凳上,吓得她眼皮都不敢眨,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他并不在屋里,而是跟他的狗一起坐在屋前的木桩子上看着她跑来跑去,这举动吓得她连耳根子都起了鸡皮疙瘩。

暴雪之后,连着几天阴沉,难得今天的天色亮一些,本想可以看见日头了,殊不知才那么一两个时辰,天色又暗了下来,近傍晚时,又细细密密的下起了碎雪。

但,他没理她,只是一径地拉开她的衣襟,让那玉兰花般的肌肤在灯下闪耀,直到她说到她是大周国的希望时,他停住了,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罗将军。”声音很轻。

原来是她!刘婆婆苦口婆心地明示暗示她有多好,如今连嘉盛与也加入劝说的行列……他却没那份心思。

起身,今晚喝了不少,未免在外人面前丢脸,不如早早回去休息,极力保持步履稳当,殊不知没走两步便有些踉跄,嘉盛那混蛋,都是他害得,受伤后酒量减了不少,那家伙却以为他千杯不醉,一个劲让人来劝酒。

倚坐到廊柱侧,困得很……

良久良久后,一只带着淡淡梅香的手抚上他的额际,他竟然睡着了呢……可怜的男人,仍走不出丧妻的阴影吧?

一声轻且浅的叹息伴着微风化入月色……

有人走了,也会有人再来,女人就像母亲,将儿女教好、养大,然后,送给别人——

丙寅年夏末,燕云、吴杭开始联手共对田序,吴杭周蜀于长洲大败田军,同年秋,燕云一地全部归附罗姓。

与此同时,鹿山枕戈待旦,欲与东胡一战到底——

刚入冬,大雪未及封山,鹿山脚下的东麓镇上,丝、茶、皮货,南北东西的商贾汇集于此,正是热闹的时候。

虽说是镇,但大小范围足可与城匹敌,这两年林林总总的,新建了不少房屋,有江南的雕梁画栋,有北方的硬山宽宇,更有西南的竹阁小楼,甚至还有几间西域的穹顶圆屋,真可谓百屋争艳。

镇中偏北,坐落着鹿山最大的酒楼客栈——名唤君楼,三进三出,据说刚建好不到半年,里面已是人群熙攘,可见店家背景必定无尽雄厚。

这些日子,君楼里多了个话题——鹿山西南来了一帮新匪,劫了不少商贩。

“听说少主自北方监军回来了,想必是要带兵剿灭那群土匪吧?”茶客甲边喝酒,边跟邻桌搭讪。

“那是自然,胆敢在鹿山地面上越货抢劫,能得什么好。”茶客乙不禁愤然。

茶客丙赶紧进来掺一脚,“我那妻弟前儿没些日子,自江南带了批新茶过来,在山外让那些人给劫了,人到是没事,货全没了。”

“少主回来,可又有一场戏要看喽。”茶客甲引罢酒,夹一块酥鱼放进嘴里。

话题继续……

靠二楼西南角儿的这桌,共坐了四人,两男两女,那俩女的也是男装打扮,这要在别的地方兴许扎眼,可在鹿山就见怪不怪了,多了姑娘爱这么打扮,还有人穿胡服呢。

听到这些人聊鹿山新来的土匪,其中一个女子看向对面两个高大的男人,“他们说得是二师兄你吧?”

不错,这几人正是罗瞻三师兄妹,以及被拉来的准小嫂子人选——林小姐。

嘉盛笑笑,当做默认,这几年曾辉那小子趁他们忙着对付田序,在东北做尽了小动作,也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店伙计提着茶壶过来,“几位要点些什么?”

开玩笑道:“我想点的,你这儿未必有。”荒山野岭,偏僻之所,何来好吃的。

店伙计笑,“姑娘头一次来吧?我们这儿地方虽小,可要说到吃,天南海北,但凡您能说出来的,咱们都能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