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活得很好,表面上似乎都忘却了伤痛——这世上少了谁,照样日升月落。

“罗将军体内的余毒已去八成,只要接着服药,以将军的身体,不日便能下床。”林铃将银针收回针盒。

“没关系,以你的才智,看也就会了,我这些绣娘,没一个识字的。”曾辉堆了一大堆书在她面前,比她还高。

罗瞻以拳拭干额上的血迹——敌将的,“跟他说,在东临南的小苍山内解决他们。”

他只有到傍晚才会回到大帐里,所以她有一整天的时间耗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这里是他真正的正事所在。据老军医所说,明天,他就会送她回延州,这里毕竟不是女人可以待的地方,若不是他怒火冲天,加之她的逃跑路线离大营比较近,恐怕他也不会把她带到这种地方。

秋尽冬来,夜风冷萧——

东院的门口,秋露端了盅鸡汤正打算进门,差点被后来居上的罗瞻撞倒,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伤到走路都困难的罗大将军,此刻竟走得虎虎生风!

不想再这么活下去,即使离开他,她再也无人可依靠——

“夫人千万保重身子。”曾辉——那个向她透漏兄长消息的人,此刻正蹲在她身旁,她知道,“他”一定回跟来延州。

这是一个转折——罗瞻迈向一方诸侯的转折,不是死就是生,君天阳恰巧就是这转折里最重要的人物——这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却从她身前经过,不做停留,也没有半个字,或许是此刻不想见到君家人,也或许他担心她向他求情。

二娘精明,但刘婆婆却是个率直的人,她就是看不惯君家人,偶有不快,自然会直接在君锦面前表达出来,君锦也只好代娘家人圆过去。

小家伙坐在父亲腿上笑嘻嘻地望着娘亲,做出各种可爱的表□把娘亲勾引过去,免得他亲自走回来,糖要吃,路不能多走。

“曾将军——”

“那就是十九了?我十六,我哥二十,比你大一岁,不过你看起来比他年轻很多呢,哈——”

君锦看过他一眼,这人就不许她有半点秘密,“自己就是个粗人,到还有脸说别人。”

无奈,嘉盛只好跟上去,怕这丫头惹出什么事来。

“正是那个周家,我与大师兄商量过,眼下林岭的外番才是敌,如今江南大乱,既无力南下平乱,只好避敌为友,免得腹背受敌,周蜀虽势力不足,不过此人的眼界不低,战术也用得不错,想借小嫂子的关系,让商联送封书信到那边,打探一下他们的意思。”

“不能哭,哭了伤眼睛。”刘婆婆让秋露擦掉她的眼泪,“说不准一会儿就下奶,不要急。”对奶娘招招手,让她把孩子抱过来,“让孩子多咗咗。”

回到延州就一直在忙,甚至来不及问她住得习不习惯。挨着她坐进躺椅,并伸手将他搂到怀中,左手轻摁她的后颈,免得一会儿醒来落枕。

君锦苦笑,“是谁害我败坏门风?又是谁将我送给土匪的?我在塞上挨冻受饿,被人当做猪狗使唤,不知又是为了保全谁的女儿、谁的孙女!”擦掉眼泪,“如今君家度过难关,可以兔死狗烹了是么?”

媳妇、女儿赶忙都走上前搀扶。

“进来。”罗瞻喊一声,她到现在还没进半口饭,当然要先让她吃些东西,“是什么?”

满场只有秋露一人支持她——堂堂君家小姐,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前舞乐娱人,何况又是这些人!

罗瞻兀自握了她的手来看,心底滋生出某些他弄不懂的滋味。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想跟这些女人相处好,也许并不难。她开始思索起怎么能让那些女人不再敌视她,并没觉自己在努力融合到他的世界里去……

“小姐——”秋露推门没推开,轻声叫两下。

生得娇贵?咀嚼着这四个字,秋露下面说了些什么,她没再听……

因为他威胁的眼神,她没再反驳,默认了他的决定,只是手再也抽不出来,她又不敢轻易乱动,怕再生什么控制不了的事,只默默坐在一旁看他吃饭。

两人维持着半丈远的距离先后上山——她很会保持距离,看上去像个守本分的小媳妇,实际只是怕他会对她怎么样。

在这儿,她最怕的不是那些妇人的打骂讽刺,她最怕的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色汉,尤其在妇人们都出去忙的时候。

吴侬软语,挠得他心漏跳一拍,也许嘉盛说得对,他确实需要温香软玉来慰藉一下了,山上没有脂粉客,他又不碰清白人家,这种祸国殃民的女人或者可以用来泄一下他的,反正她活着也没别的意义,于是俯下脸……

那背影……熟悉又陌生,是她,虽说隔太远看不清,但罗瞻肯定那个红衫的女子一定是他“已故”的亡妻……

立在屋脊之上,拳头攥得死紧,不知是高兴还是气愤……

“你快找地方藏起来!”曾辉推君锦进府。

“出了什么事?”君锦莫名其妙的被她推着走。

“我刚才看到嘉盛那小子了!”

“……”君锦惊得无语,瞪着曾辉说不出话来。

看到她惊成这样,曾辉心里终于平衡了一点,脑袋也开始正常运转,“他来,也许是为了查探鹿山的虚实,你别担心,我先派人去查一下,这些日子,你还是待在山上为好。”

君锦根本没听到她都说了些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惊讶中,万一他与嘉盛一起来了该怎么办?

不会不会,听说他快要续娶了,这会儿怎么可能千里迢迢来这种小地方,可——心仍怦怦跳得厉害,不知害怕还是兴奋……

若让他知道她带着儿子一起跑来这里,他会不会杀了她和曾辉,然后再带走儿子?他气急了可能会那么做,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怒气如何的可怕,那会儿,他对她还有一份怜惜,时隔多年,他又要续娶了,怕也把她忘得差不多了,再动怒,应该是不会饶她了吧?

她只剩睿儿了……可睿儿毕竟也是他的孩子啊,剥夺了他们父子这么久的亲情,毕竟是她的不对。

这几年,她也仔细为他想过,她这么带着儿子扬长而去,其实很对不起他。她与他,认识的太匆忙,彼此之间都不知该如何相处,而且在她还来不及从女孩变成女人时,就要面对他与大哥的对立,根本不知该作何选择。她只懂一味的付出,并没有想办法让他表达心里的想法,而他又是那般粗糙、暴躁的人,不懂如何表达情感,只觉得身体上的亲昵便是夫妻之道,有时想想,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是注定的——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