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所传,这罗武安并不遵循自古的兵法战术——攻城掠地,他要得是目标范围内的全部歼灭,穷寇莫追的道理在他这儿完全不成立——他就是要追击全歼,尤其在无城可守的野战中,那是相当惨烈且可怕的。几场仗之后,虽然田序未失一城,反倒还占据了云州南的小侯城,但在田军帐里,罗瞻这个名儿已经为军将们所熟知,因为五场对战后,他就歼灭田军一十一万——可怕的数字。

曾辉眼带疑惑地看小妹,有些不明她口中的姐姐是谁,不过很快便了然地笑了,想必一定是那位大美人了吧。

“我姓曾,叫曾筱,我哥说你肯定知道他是谁。”继续轻薄君锦的手。

这袁阗虽长相粗鲁,但在行军打仗方面绝非一个粗人,这一点从言谈、作为上就可判断一二。他一无响亮的名号,二无人推荐,想平白得到罗瞻的注意并不简单,更别说让他看出自己的价值了,想得到与他深入交谈的机会,就得下点狠功夫,来延州逞匹夫之勇只是为了引他注意——一旦能顺利引得罗瞻侧目,进而有深聊的机会,自然他也就有了表现自己的机会,所以对于罗瞻的邀请他毫不做作地应承,机遇是自己给自己的,他绝不会因为想得到更好的赏识而摆什么臭架子,那是文臣儒将才有的心思,像他这般的武人,能做的就是直达目的。

他又说不习惯太惹人瞩目,所以她穿了一身男装——也不知道是谁惹人注目,长得跟门神似的,站在人堆里高出大半个头,反倒说她太惹人瞩目……

嘉盛笑,“大哥如今占据三州两地,身后的人际不再是林岭那么简单,麾下降将、文宾数不胜数,以后有小嫂子你忙得。”小嫂子出身君家,应该知道如何处理这些关系,“我已在礼单上标明了各人的来历,便于小嫂子今后斟酌应对。”

乱世,即使深宅大院、丰衣足食,依然过得艰难呢。

君锦害喜虽稍有好转,但每天仍要吐个三两次才肯罢休。胃口也不好,什么都不想吃,看到饭菜就头疼。罗瞻虽不放心她,但他太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吩咐下人好好伺候她。她整天无所事事,又看不到他,难免会生出类似闺怨的东西,大抵是太闲的缘故吧?

君天阳意欲出声反驳,却被妻子硬拉了胳膊,示意他不要莽撞,王家与大姐夫家虽权势削弱,毕竟还有钱财根基,如今他招兵买马还需要他们的支持,如何能就此闹翻!

君大姐也好奇,“是啊,我刚见天阳去了东园,他忙什么呢!”既然在家,自然是要护送母亲才对。

“姚升,去找大夫来,顺便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今晚咱们住这儿!”罗瞻吩咐一声还在大吃特吃的姚升。

君锦差点被酒呛到,赶忙捂唇轻咳,唯一被她留下来的婢女秋露马上替她顺背,“我不行——”忙摆手撇清,她哪会跳胡人的舞,再说还在这么多人跟前。

刘婆婆气呼呼地放下盘子,还当这小子是什么好货色,不过也是个小色鬼,被漂亮女人迷了魂,找颗没用的绣花枕头当宝贝。

君锦笑笑摇头,继续用手中的捶衣棍,她知道旁边那些女人又在用眼睛扫她,不过那没关系,虽然她们依然看不上她,倒也不会像上次那般挤兑她,毕竟如今的身份不同。

君锦趴到围栏上,看着山泉水冲着假山石上哗哗作响,呆,月白的褶裙被微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粉绿的绣花鞋尖。伸手拨一指琴弦,独问自己这辈子是不是真就这么过下去了?毫无特别,却是预想中那般安稳,虽有些不甘,但未必是坏事。

秋露手脚利索,没多会儿便收拾好一切,还把她的内衫烤得暖烘烘的,沐浴后穿上正好入眠。

从小到大她都没在灶台边吃过饭,尽管这里的条件不允许,她也都是尽量坐到餐桌前吃,所以看到他这么个大男人跟一条狗坐在灶台边吃饭,觉得很不可思议,又有点可怜。

虽然没说话,但他知道她是这意思。

君锦没吱声,只管领了小侄女到灶台边,锅里只剩一点锅巴,汤也早已冷透,索性她的胃口不大,足以果腹。

可惜,在她口中的破布拿掉之后,他攫住了她细嫩的下巴,阻止她的自绝——他猜到了她的想法?

一旁被教训的洗衣丫头看见君锦一来,赶快抹眼泪,以示自己的弱势委屈,不过君锦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先看了一眼地上,半湿且破烂的黑缎坎肩,“秋露。

“哎——”秋露抱着小家伙赶紧站到一边。

“记下这衣服的料子。”目的很明显,谁弄坏的记谁的账——罗府一向勤俭,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洗衣丫头突然大哭起来,因为衣服时她一气之下扯坏的。

在场的众人不免心声气闷——夫人这是打算向着自己的娘家人啊。

“别哭了。”声音虽轻柔,但又是绝对的威严。

洗衣丫头咬住唇,偷偷瞄一眼刘婆婆,见她脸色不好,赶紧开口先喊冤,“夫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按君夫人的要求洗干净,惹她生气,但奴婢真不是故意的,今天家里的衣服太多——”后面的话因君锦的注视而消音。

君锦深明有刘婆婆在,她们有胆子放肆,因为她们都吃定了婆婆的脾气,而自己又不管家事——一来是为了让刘婆婆有事可做,不必闲得手脚慌,二来为了全心带孩子,且罗府不大,下人也不多,不必像君家那般太过等级分明,不过如今看,还真需要立点威严出来,这些个丫头、婆子真是松散惯了,虽讲究公平,但不表示没有规矩。

“知道错了就是好事。”君锦并不给任何反驳的机会,又道:“往后就按婆婆的规矩行事,弄坏东西从月俸里扣,做不完的事也不能假手他人,实在有困难,往秋露这儿报备,自会给你们安排地妥当些,不要凡事都找婆婆抱怨,她老人家管府里的事本就操劳,又要亲自安排将军的衣食住行,容不得你们再去给她烦添堵,但凡以后再有人让婆婆生气者,赶出府去,都清楚了没?”看一眼刘婆婆,知道她现在无话可说,她素来公正严明,但大多时候又不够狠心,所以这些人每每犯错都会到她那儿哭一下,就算完结了——她严厉,同时也心软,“婆婆,我换了衣服就陪您去针灸。”顺便抱过儿子,小家伙与老太太亲,一张笑脸便会化去她所有的不愉快,又会逗人乐,所以君锦特意将他抱来,“睿儿不是有糖给祖母吃么?”

小家伙咧开小红唇,露出两颗小乳牙,笑得人见人爱,小胖手一张,“祖母——”他只会说这两个字。

这可疼坏了刘婆婆,有多少气都忘了,赶紧将小家伙抱过去——事实上她也心明今天自己是有点过分了,她就是看不惯那君二娘的样儿。

而罗定睿的亲昵也昭示了刘婆婆的地位,另一边,也公办了君二夫人的事。

君锦抬手挥散下人,让秋露陪着刘婆婆去拿长袍后,自己陪二娘一道回住处,“都是媚儿管教无方,二娘不要跟那些不懂事的丫头置气。”

二夫人是个精明人,自然明白君锦的难处,今天她能做到两面光已属不易,既为她主持了公道,又没让刘老太太丢面儿,还立了自己的威严,到真有乃母之风,“媚儿啊,二娘又给你添麻烦了。”拍怕她的手,“这几天我与你二哥商量了,在你这儿住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过几天,待你二哥联系上了我哥哥,干脆就过去那边。”

君锦低眉,“如今各地战乱,去舅父家也未必能过得安稳,我这儿您既不想待,不如去我娘那儿吧,也算跟她做个伴。”

二夫人热泪盈眶,自己的娘家自己知道,她本将一部分金银交由自己哥哥保管,殊不知他一句话没留下,就带了全家人离开,如今他们身无分文,想来就算回去,也是寄人篱下,“若真能与姐姐团聚,也是我的造化了。”争了几十年的宠,到头来却是唯一能信任的人啊。

“我已让人带信去丽阳,有消息就可以送你们过去了。”扶二娘进门,让她安坐于主位上,从脖子上取了母亲给她的金钥匙,“这是离家时母亲赠与我的傍身之物,如今与二娘你们做安身之用吧?”

二夫人赶忙摆手,“既是姐姐给你的傍身之物,我怎么能要?”

“无妨,母亲本就说过,若哪天二娘和哥哥们遇到难处,可将这些东西与你们做安身之用。”将她的手抹平,放下金钥匙,再阖上,“我如今还算太平,轻易不会有事,这些东西于我用处也不大,二哥年纪不小了,总要娶妻生子,没有一点根基恐怕不行。”

二夫人捂嘴泣不成声,原想丈夫死了,君家再无人搭理他们,想不到最后拉她一把的却是那个跟她争了半辈子的女人和孩子,“我对不起姐姐。”从前没少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大姐过不去,天纵更是临阵脱逃,将媚儿抛给了土匪,她居然还为自己的儿子极力开脱,想到这些更觉羞愧。

“二娘,别哭了,咱们毕竟是亲人,真要算起来,谁都有错。”她娘也没少让二娘吃苦头,大哥大姐更是没少欺负二哥,如今再说这些就显得可笑了。

二夫人好半天才止住眼泪,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握住君锦的手,“媚儿,二娘一时糊涂,恐怕给你惹了祸事。”

君锦不明所以——

“我跟你二哥在云州时,遇到过天阳的人,因为想再回君家,所以答应他们,来看你时,顺便打听姑爷的伤势——”有些急切,“我也不知道天阳要做什么,你——你说会不会对姑爷有妨碍?”

君锦心里咯噔一下,大哥打听他的伤势做什么……对了,大哥投奔了田序,会不会是要打他什么注意?

应该马上告诉他!

快起身,又缓缓坐下,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怕是要扯到二娘他们身上,他那么严厉的性子,万一真要对二娘他们不利,还真说不准能出什么事,反正错误已经铸成,未免有什么事会牵扯上二娘,不如先送他们离开?

她知道这做法不对,可她也为难啊……

最终她还是决定先送走二娘他们,有什么后果就由她来承担吧——

只可惜君锦的想法尚来不及实施,一切就那么凑巧地生了,在她打算送走二娘的当口,君天纵已经被带去了前院——

君天阳偷袭于诸,烧了罗军粮草,至姚升重伤。

君天阳就是仗着他伤重,上不了沙场,嘉盛又在东线云州,想在西线夺得先机。

生活啊——

像本书,有起序转折、□低落,更有一个接一个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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