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辉当下就打开,这么重要的信,他居然在这熙攘的大街上观看,是不是有些过于儿戏了?

君锦想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却没能抽开,不免让她纳闷了,难道说自己真得这么软弱无力?

不过他对袁阗的评价也有让人生笑的地方,他居然称袁阗是个粗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老粗,居然还如此评论别人。

那丫头自小在外游荡惯了,该去不该去的地方都敢去,延州一带临近边塞,胡汉混杂,民风彪悍,她又是如此招摇,单独出去纯粹是惹麻烦

嘉盛点头,“听说小嫂子与南商联的人熟识?”授老大的命,他特意派人去南方打听君家的消息,不果,大周灭后,各地城池纷纷自立,几乎是一城一国,南下的路根本走不了,不想小嫂子却比他先得到家中消息,可见那些商人的本事不小。

“马上回去!”恶言怒斥完,扯缰入伍,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罗瞻不是个春月秋花的人,他的世界里只有“大漠孤烟”这类东西,曾有一度,她以为他不识字,有次见他写信才知道他的字原来写得不错,只是字体如人,找不出半分娟秀来。

君天阳觑大姐一眼,“你已非君家人,少管闲事!”他正在气头上,母亲的话不好反驳,正好把气撒在长姐头上。

她装傻,君锦也只好跟着说傻话,“大哥回来,怎么武安没跟着一起回来?”

“您……是不是有孕了?”

君锦不禁在心底暗叹这丫头的鲁莽,抬头与罗瞻视线相遇时,忙向他摇头——她不会跳。

嘉盛偷觑一眼老大——想不到他也有被婆妈的事烦扰的一天。

“上次手干裂的疼,就跟老大夫要了几盒蛇油,搭上香粉一起和,再涂在手上,所以才不糙吧。”

刚过午饭时分,日头正晒的时候,君家二小姐却坐在小院的八角亭里休憩,前天淋雨后烧的厉害,连着一天一夜没下床,今天正巧碰上好天气,出来晒晒霉气。秋露还特意放一盘蜜饯在石桌上,想让她开开胃——深闺的女人喂得精细,身子却弱得很。

君锦自镜子里看看身后的秋露,“谁说的?”

是他。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许是渴望太重了,不愿反应过来——

王嫂边检视衣物边嗤笑,“哪门子的娇小姐,吃人心,挖人胆长大的,喂狗都嫌她肉腥。”

在确定她不会再寻死后,他松开她的下巴,觑着自己制造出来的指引——水一般的肌肤,只那么轻轻一捏,就有了红痕,“君天阳是你大哥?”他如此问她,暖暖的鼻息吹拂着她的脸颊。

拉过妻子的小手,让她给他捏肩膀——阳光妩媚,再加上她的小手揉捏,最适合入睡,尤其这种只能在躺椅上闲散度日的日子,有她在,不会让他觉得无聊。

小家伙被恩爱的父母隔在一边,不禁泪上眼眶,哇哇哭起来——

当然,这种场面维持不到半刻,他就会自动消音,一来没效果,二来实在是挤不出半滴眼泪。凑啊凑啊,凑近爹爹腿边,融入父母那愉快的氛围内,没多会儿,便恢复了之前的活力……

“将军、小姐。”秋露走进院子,见到罗瞻夫妇后微微福身,脸色看上去有点为难——她不知能不能当着罗瞻的面说。

君锦自然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不过自己也并没什么事可隐瞒他,“什么事?”

“二公子跟二夫人他们……来了。”最后两个字是在瞄一眼罗瞻后方才说出口。

君锦确实是没想到他们会来,难免错愕,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在哪儿?怎么不带他们进来?”手从丈夫的肩上收回。

“在后院的花厅。”

君锦看一眼丈夫,“我过去看看。”

罗瞻点头,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只顺手抱起儿子继续玩。

君锦携秋露来到后院,一进花厅就看见穿着颇狼狈的二哥与二娘,满面尘土,衣衫褴褛。

两人一见到君锦都赶紧起身,显得有些拘谨——毕竟境遇变了,谁也不知谁会变成什么样。

“二娘,二哥。”君锦赶紧上前——并没有嫌弃他们的脏乱。

君二夫人识别君锦眼中的关切后,不免双目含泪,“媚儿啊——”忍不住哭起来。

可见问她是问不出所以然来了,君锦只好搂着她让她在自己肩上哭泣,然后转脸问二哥,“二哥,你们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君天纵垂目,显得一言难尽,“我本欲带母亲到舅父那儿躲一下,孰知舅父一家早就南下,家里竟空无一人,再想去京城寻父亲他老人家,谁知京城又大乱,无奈之下,只得往长洲寻大娘和大姐,哪知她们也早已离开,不知去向,我们身上的银两、饰又皆被盗匪所劫,只得四处漂泊,躲避战乱,到云州时,方才听说小妹你在延州,所以一路……一路乞要过来。”

“大哥呢?你们怎么没留在青阳?”至少在大哥那儿不会食不果腹吧?

君天纵叹气,似乎不愿多提大哥,到是君二夫人开口道出了实情:“天阳整日在军中,并不住在府里,姐姐南下后,都是你那嫂嫂管家,唉——也是我的错,你嫂嫂想向我寻些花销,你也知道我这底子,除却你父亲给的家私,我并没存多少东西,那点底子也是留给你二哥充房用的,所以——没舍得拿出来……”后面的话就不说了,相信君锦也能明白。

君锦自然是听明白了,只是没想到大嫂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二娘的话也多半是要打折扣的,都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人,“既如此,就先在我这儿住下来,再从长计议。”吩咐秋露准备衣食和客房。

没多会儿,花厅饭桌上便摆了满桌的饭菜,君锦深明有别人在,他们吃得不畅快,挥手让秋露先退下,母子俩这才狼吞虎咽起来——人不论贵贱,饿极了都是一个模样。

君锦一边替二娘顺背,一边感叹,往日多么风光的君家啊,食不奇不肯动嘴,就眼前这些东西,放以前根本是上不了桌的,想不到如今能吃得这般香甜,人啊,河东河西不过转瞬间的事。

“有父亲的消息么?”

听到她这么问,君二夫人忽而停嘴,眼泪吧嗒吧嗒滴进菜汤——

君天纵也刻意别开眼去。

“媚儿啊……”二夫人忽而抱住君锦的胳膊嚎啕起来,“你可要替你父亲报仇啊,他死得太惨!”

君锦愣在当下……

“头颅被人晾在城门七天七夜,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二夫人一边哭,一边捶儿子的背,“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子孙,如何能让亲生父亲落得如此下场!”

君锦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即使她是父亲手中的棋子,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疼了她那么多年,一想到他如此凄凉、可怜的结果,眼泪再也止不住……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蜷身抱腿坐在衣橱前,默默问一句刚进门的丈夫。

罗瞻跛步过来,弯身想拉她起来——地上太凉,“先起来。”

不愿起来,抱着他的腿嘤嘤而泣,那是她的父亲,即使他是奸臣,他是坏人,他做过再多的祸事,可他毕竟还是她的父亲,那个自小抱她在怀里呵疼的人啊,如今却是那样的下场,她甚至还在最后一次见面时与他争执,与他为敌,不管她做得是对还是错,她都是不孝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至少让她想办法为他收尸,或者为他燃一炷清香,“他是我爹,他就算是天下最大的恶人,可他仍是我爹,生我养我的人,你怎么能忍心不告诉我呢?”

“……”他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得到消息时,他本想直接告诉她,可又不舍得告诉她,第一次隐瞒了,后来便更说不出口。

罢了,就这么让她哭吧,此时什么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灯烛跳跃,女人坐着,男人站着,女人抱着男人的腿哭泣不止……

同一座府宅里,另一对君家人愁容相对——

“母亲,我在想,大哥那儿未必就比小妹这儿舒适。”7788xiaoshuo

“虽是这么说,可那儿毕竟是君家啊,你大哥毕竟还是你大哥,媚儿已经是外人了。”

“可我觉得这么做对不住媚儿。”

“就这一次,再说只是告诉他你妹夫的伤势,能有多大妨碍?”

母子俩相对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