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知是挖苦居多,但看着那双亮晶晶的黑眸中难掩的风采,顾羽还是愣了下神,几次暗下接头,让他对传闻中的‘泪痕公子’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惊才绝艳却流里流气,受尽红尘苦楚却一派云淡风轻,时不时冒出几句不着边际又让人哭笑不得的说辞,爱捉弄人看人出丑却不过火。可他就是有一种力量,一种吸引旁人的气质,连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和他轻松的笑闹几句,仿佛世间烦恼到了他这里都会烟消云散,只剩心头微微的暖意和一份难得的平静。

“嘭”的一声重重放下茶杯,萧然淡淡回眸,冰寒俊目看向身前蹙紧眉头的白须老者“别让本楼主再说一遍。”说着挥手示意他退下,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苏子墨心中一动,瞧出些苗头。心道赫连瑾动作够快的,这边派出顾羽夺盟主之位,那边已然展开他们的计划,双管齐下两不耽误。

浓眉大眼正愁没人接话,一听更来劲了,转过头来却现是个兜着纱帽不见脸面的男人,江湖虽说怪人很多,但对于藏头露尾之辈还是有些防备反感的,顿时有些警惕地皱眉“这位兄台,你要说话就好好说,怎的这么遮遮掩掩的好不痛快?”

苏子墨冷静点点头“还行”,说着郑重地举起左手两根手指,各有一道已然结痂的浅浅血痕,“刚爬树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

苏子墨托着腮帮子想了会“给我找几个男宠来。”

赫连瑾被江寒缠住就再也腾不开手照顾苏子墨,只得将他放在一边,苏子墨孤单单地站在战场中间,己方的人因为双方人数悬殊个个打得不可开交,谷梦楼的人得了命令也是半步不敢靠近他。子墨就像一个看戏的挤到了戏台上,只能干瞪眼等戏唱完。呆愣间,萧然已经一个起落来到苏子墨面前,一把搂过将人带离了战圈。

苏子墨微微一笑,刚想回话,忽见江寒往边上退开一步,不祥之感顿生。

“子墨,把面具取了吧。”赫连瑾轻声要求。

苏子墨不想过多地谈及旧事,假装没听见,自顾自接道“赫连泓之母蓝妃乃是北边翔云国的长公主,翔云国一向对中原虎视眈眈,又兼民风彪悍,兵士个个身强体壮且善骑射,是不可小觑的对手。当年先帝就是看出其勃勃野心才提出联姻暂时稳住对方,不想蓝妃旦下二皇子赫连泓,还生出着许多事端。近年来,翔云国异动频频,边境挑衅滋事不断。”说到这里,抬头看一眼赫连瑾,却见他终于停手,一脸若有所思,眼中却波澜不兴“接着说”

管事显然有些跟不上主子的跳跃思维,待反应过来,骇得从头凉到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该死!属下耳目闭塞,居然遗漏了穆家这一幅,致使公子画像被毁,属下该死!!”说完一个劲地磕头,心头想着那人在主子心中的分量,恐怕今日小命难保啊。

赫连瑾见戳中他的软肋,一转脸,和颜悦色地诱哄道“本王也知你是身不由己,花家大势已去,若你能合作,交出东西,本王许你自由,甚至给你一笔钱财让你天高任鸟飞,如何?”

穆云轩沉吟片刻,忽的眼神微亮,“既然如此,就画吧,如果画砸了以后都不用画了。”估计是死马当活马医,就算画不好拿他苏子墨当垫背消了瑾王爷的怒火,也省的伤了他的心肝宝贝,这个龟孙子!

有水珠落在脸上,凉凉的,烫的苏子墨心房一阵收缩。“你不懂,小影子,你还不懂,我和那人便是一个赌局,赌注早已压下,收不回来了,不输光怎么甘心,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放得下了…”疼,铺天盖地的疼,胸口闷的难受,幸好痛苦没有持续很久,似乎下一秒就沉入了浓浓黑暗中,那一瞬,竟是无比的轻松。终于解脱了。

“哎哎,各位可别不行,我老汉虽平素爱打屁吹牛,有些话却不敢乱说的。各位都是舞文弄墨的儒雅之士,对江湖消息略为滞后也是正常不过,若到群英楼去坐坐,哪个不是在说这个话茬。要再不信,咱们阳城藏龙卧虎,除去谷梦楼总坛不提,穆府不就在城中,有那神通广大的可以去打听打听,弄影公子现在还在府上呢~”

秦三娘左右无事,又难得遇上这么个温柔的俊俏公子,起了攀谈之心,几步走上前来,爽朗地回道“公子客气了,前面右拐,走个九里地就到骆家的地界了,您顺着主道继续走,骑马的话也就小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能见着骆家大门了。”

“哦?看来这骆家阔气的很,半个时辰才算见到门。”

“可不是吗?穆骆花三大家,两个在阳城,只有这骆家敢在天子脚下僻下这么大块地方,怎么能没家底儿?”

夏念文笑了笑,拉开旁边凳子示意秦三娘坐下,才又开口“即是如此,想必来祝贺的都是些江湖名流名门大派了?”说着一脸求教地看向三娘。

秦三娘都多少年没被男子如此专注地盯着看了,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的脸颊现出几分少女般的羞涩,风韵犹存。掏出手绢掩嘴清咳几声,再说话时不自觉地斯文许多“正是如此,前几日来了好些人马,都在奴家的店里歇过脚呢,要不就绫罗绸缎一身贵气,要不就提刀带剑英武不凡,好多年没这么闹腾过了,天南海北的聚一起,也是缘分一场,呵呵。”

“可曾听他们说些什么?”旁边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插口问道。

秦三娘这才回头,撞到一双沉静的不像话的眼睛。

黑衣、黑、黑瞳。

古铜色的肌肤,如利刃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薄唇好看地抿着,周身散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气息。

心突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英俊得过分,霸气的过分,更——冷得过分。秦三娘活了三十余载,早过了为漂亮男子脸红的年纪,此时却也不由得有些春心萌动。好像只要望一眼,心里就会涌出无数的念头,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多看一眼都有种偷来的幸福。

这个男人很英俊,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英俊。

见那浓黑的眉峰不耐地皱起,秦三娘猛然回神,暗恼自己看人家看得呆,好不丢人。“噢——恩,说的倒是很多,无外乎江湖上打打杀杀或是帮派间你来我往的一些纠葛,不过最热的莫过于上月那场武林大会了,据说现任盟主英姿飒爽很是威风了一把,还有昙花一现的江湖第一美女骆云霜,啊,这次来骆家的少年侠士有一大部分正是冲着这位艳名远播的骆家千金来的!”说着了然的望着眼前二位,不禁有些酸涩,也只有那天仙般的骆家大小姐配得上眼前这样的人物了。

“呵呵,是吗,既然提到武林大会——是否还提到什么传闻?”夏念文意有所指的回望一眼同伴,才语带提示地接上秦三娘的话“比如,泪痕公子?”脸上表情带着一丝明显的促狭。

“这……”秦三娘开店多年,三教九流见识得也不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自是有杆称的,当日泪痕公子被谷梦楼萧楼主当众掳走,从此销声匿迹,这事早已弄的人尽皆知,又有坊间传闻两人早已互生情愫,只因苏子墨太过美貌,萧然醋意大才捏造泪痕公子于罗刹门围剿中香消玉殒一事,其真相是将美人藏于府中独自欣赏。江湖多是非,两个都是站在巅峰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如此新闻一出,整个武林都沸腾起来,早就成为一帮子八卦的江湖儿女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

只是知道归知道,一扯上谷梦楼,声音都要低上三分,绝不会搬到台面上品头论足,这也是世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此时被人如此直言不讳地抢白,三娘心中不免打鼓,连那些个名门大侠都要交头接耳偷偷摸摸议论的话题,她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敢造次。

眼前这两位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三娘斟酌再三,才颇稳妥的笑答道“泪痕公子吗?恩,噢噢,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哎,您看奴家这穷乡僻壤的消息闭塞,知的也不多,近日听几位客人偶有谈及,好像说武林大会什么的,见过的人都说是位神仙般的人物,传的神乎其神的,可惜奴家山村野妇一个,无缘一睹仙姿啊。”

夏念文听她说得含糊其辞避重就轻,也不点破,附和的点了点头“这样精彩的人物,我兄弟也早已倾慕多时”以三娘看不到的角度朝身边男人眨下眼睛,“你说是不是?阿然?”

萧然始终面无表情,却在提到泪痕公子时,一抹温柔的笑意从唇角蔓延开,看得三娘一呆,只是那笑意极快,还不待细看又消失无踪了。

“可有什么特别的人物经过?”低沉的嗓音低低回旋开来,偏偏能穿透人的听觉神经,直击三娘心房。

“江湖人大多都有些特别之处……”秦三娘有些为难,凝着眉头细细回想前几日的见闻,忽的眼睛一亮“啊,要说最特别的,有一批人马,人数很多,想必是了不得的门派了,但是,怎么说的,又低调的过了头,所有人都很沉默,护着一辆马车,也没进门,就讨了些茶水点心什么的,又匆匆离开了,主人家连车都不下,似乎不愿让人瞧见。”

“喔?”夏念文眼珠一转,接道“江湖人向来豪气,不说话的倒的确少见,他们行为举止如何?可是很有规矩?”

“你怎么知道的?正是如此,不管赶路还是休息都排着队形,听命于马车旁一个领似的魁梧汉子,唔,他们身上,带着股说不出来的,严肃的感觉,像……”

“像军队?”

“正是!”秦三娘啪的拍下手掌,豁然开朗。后又惊觉这话接的好不莽撞,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一时有些尴尬。

正好小二端了饭菜上来,夏念文朝秦三娘拱拱手“多谢大姐指点这许多,我兄弟二人受益匪浅。”

三娘此时才惊觉自己被绕着说了许多,开门做生意的,尤其是做江湖人生意的,奉行的是装傻充愣,闲事莫理。如今悔之晚矣,还是赶紧就坡下驴,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不敢不敢,妇道人家见识浅薄,胡诌两句罢了,那就不打搅二位用膳了。”说着走回柜台假意看起账簿,眼睛却忍不住要时不时地瞄向萧然那边。

“看来,他们果然来了这里。”

“恩”

“恩什么恩,刚受了重创,楼里现在还乱成一锅粥,你这个楼主却巴巴地跑出来会情人,可曾有半点惭愧之心?”

“有江寒”

“哎,左护法也算倒霉,分舵暗桩全拆了,现在人都涌到咸丰,一堆子大老爷们再拖家带口的,吃喝拉撒拉里拉杂的事情多着呢,可够他受的了。”夏念文咬着筷子,说着同情话,却一脸的幸灾乐祸,很是庆幸自己跟着不负责任的楼主落跑的明智决定。眼珠一转,打趣道“哎,要说子墨做得可够绝的,居然留了这么一手,真让人不敢相信,当年他小子迷你迷成那样,居然也会……”

“走了”萧然拾起桌上的鞭子起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异常挺拔的背影。

提鞭策马,两人两骑绝尘而去。

秦三娘痴痴地望着远方越来越模糊的黑点,喃喃“要是能再年轻十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