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墨是被院子里吵杂的声响闹醒的,睁开眼的同时,一张清秀可爱的苹果脸蛋凑到了面前。

胜负已定,众人却还陷在刚刚凶险万分的交手刹那,待回过味来,掌声雷动,呼声震天。看来,盟主的宝座已有人选,苏子墨转头看向谷梦楼那边,萧然既来了,当不会这么轻易回去的……

“是是是,”苏子墨见缝插针,赶紧换个话题“那依兄台之见,这苍山掌门之位必然易主了?”

这天苏子墨又听完各种八卦野史奇闻异事,看看天色尚早又难得不困,就爬到小暗卫的背上邀请一起“游园一圈”。于是,小小的身影背起了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同游者”,飞快地在房梁屋舍间上下串着。

饭后,萧然坐在桌案边处理公文,苏子墨却没像往常一样早早爬上床,却是跳到窗台上歪着脑袋看月亮。

苏子墨晃晃脑袋猛眨几下眼睛才清醒过来,现赫连瑾的护卫通通跳入战圈与最近的一批谷梦楼的人开打了,短兵相接,‘呯嘭’之声不绝于耳。

“萧——然”

苏子墨恨的直磨牙,自从到了近郊,为掩人耳目,赫连瑾遣走一众侍从,又让护卫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暗中跟随保护。之后的行程,一应大小事务都由苏子墨打点,本来也还好,可子墨向来信奉君子远庖厨,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做饭,唯一赶车的车夫又是粗鄙之人,做出的饭菜两人也不敢吃,民以食为天,如今尊贵的王爷和最重美食的苏公子都只得啃干粮,啃了一路,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顿热饭。眼看着赫连瑾十分享受地在那里大快朵颐,自己却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干坐着,能看不能吃,太他妈憋屈了!

赫连瑾一张脸翻得比书还快,听出些眉目,马上恢复一派正经“苏公子果然心思剔透,句句切中要害,只可惜形势虽明,良策未定。苏公子说了这么一堆,不会无的放矢,若是公子有什么高见,本王洗耳恭听。”

“哦?府里混进了这么一个人,穆云轩是死人吗?居然豪无所觉。”黑衣人优雅的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呡一口,仿佛闲话家常地问道,只有眼神越寒冷。

赫连瑾审犯人的经验何其丰富,愣是看不出一丝破绽,再转念一想,若他真有东西在手早就可以和穆云轩谈条件,哪会这么狼狈,姓穆的老狐狸肯定也是试探无果才关了起来当个禁脔。

“你不是新来的郎中吗?怎么还会画画?”穆云轩愕然,随即蹙眉,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料之内。

“啪啪啪”大清早的被粗鲁的拍门声吵醒任谁都会不爽,尤其是那人还失眠,到凌晨才微微眯过去,所以,某人顶着个鸡窝头,黑着一张脸去开门了(当然戴着面具脸色黑不黑不是很看得出来,但是鼻孔里出的气绝对是哼哼的)。刚拉开门栓,一个仆役打扮的青年就跌了进来,苏子墨忙伸手下意识地扶了把这冒失的家丁,没想到被人反手一抓就往外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哎呀,你怎么还睡着呢,快跟我走,今天府里来贵客,忙得都不可开交了,齐总管让我把你也领去,好歹读过书识个字的,去那儿端茶递水什么的,可机灵着点,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细长指尖轻轻描绘杯沿的青瓷花纹,子墨心里几番回转:如今局势已是一滩浑水,自己隐居多年,消息闭塞,很多闲扯一时也看不清楚,要趟这趟浑水且全身而退实在得担些风险了……

苏子墨惊了一跳,不着痕迹地收敛好情绪,半天才压低嗓门“恩”了一声便走开了。

望着青年匆匆离去的背影,茗烟不自觉地撇撇嘴“切,还是这么副闷石头样儿,半天放不出个屁来!”说着又对着吭哧吭哧埋头苦干的少年指手画脚“哎哎,你会不会挑啊,别把鸡肉也拣出来啊……对,洒点香油,再搅拌一下……”

夜,弯月如钩。

时值初夏,晚间的凉风恰到好处地吹散白日的一丝闷热。池塘边、树丛中传来阵阵蛙叫蝉鸣,仿佛友人间亲密的私语。

此时,瑾王府大部分的仆从都已歇下,只隐约可见几簇游动的光点,是当值的护卫例行巡逻。

后花园,院门虚掩,就着寡淡的月色,模模糊糊地可见石凳上坐着两个人。

“王爷好雅兴,大半夜的邀在下来共赏此等良辰美景。”两指轻扣,举起桌上的青花瓷杯浅酌一口,子墨象征性地扫了眼周遭的一片漆黑暗影,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才转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面的人,显然对酣睡中时被人从窝里挖出来一事甚为介怀。

“呵呵,子墨客气了。”论装蒜的功力,赫连瑾认第二,恐怕天下难有人敢认第一了,姿态优雅地提起酒壶为子墨重新斟满酒杯,轻轻抬起他的下颚,让那双绝美的泪目与自己对视,看着异常清澈的瞳眸中满是自己晃动的影子,心像被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填满了。

半晌,瑾王终于打破沉默,露出个虏获万千少女芳心的魅惑笑容“美人如斯,本王还用欣赏什么景色?”磁性的嗓音低低回转在空荡的夜色中,有些突兀,又说不出地勾人。

子墨闻言一怔,随即低垂下眉眼,不似往日般着恼或者闪避,只静静地望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颗泪痣在摇曳烛火的掩映下显得尤为鲜红,长长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扑打,却牢牢遮住了底下黑眸,只偶尔在闪动间流露出一丝华彩,却始终不见其中的真正意味。

子墨的表情很淡,但那若隐若现的精致容颜在这样的氛围中却有种说不出地暧昧与艳丽,在赫连瑾看来,这种欲拒还迎的姿态很是动人,但他此刻不想动,不想打破这样一份难得的温存。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停留就好了,手握千军万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瑾王如是想到。他对美色向来是直接的,带着掠夺的天性,但面对苏子墨,有时比起身体上的占有,他更满足于一种相知相处,他喜欢这个人看着自己,喜欢他耍小聪明时一脸的狡猾,甚至喜欢他粗鲁跋扈的痞相。

赫连瑾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像一潭珍藏百年的佳酿,捧在手上深深地嗅着香味,感受着其中的无穷滋味远比牛饮一通来得享受。但捧得越久心里的不安也越大,万一摔了呢?万一让人偷了抢了呢?也许应该把他藏起来,再不让任何人看上一眼。赫连瑾不无孩子气地想着,倒像个情窦初开地毛头小子了。

“王爷可是想问之前拿到的那份谷梦楼暗桩部署图一事?”苏子墨忽然夸张地打个哈欠,开门见山地直切主题。夜晚太过宁静,脉脉含情的痴样也太过扎眼,子墨用力闭了闭眼,想把这个一脸深情的男人挤出脑海,他已经输不起了,这种高贵的人还是留给同样高贵的倾慕者去烦恼为好。

“恩”赫连瑾不悦地纠起两道浓黑剑眉,叹一口气,又舒展开来,换上正经神色“上次从密室盗出来的图用一种奇怪的符号组成,似乎是乐谱,但本王找来精通音律的乐师看了却也不解其意,莫非是某种暗语?”

子墨眼珠一转,模糊地点了点头,却不答反问“那王爷可曾看了在下夹在其中的白色宣纸?”

“当然,本王就是照着你的计划,将其上描述的暗桩个个击破,才搅得谷梦楼鸡飞狗跳的……等等,为什么你只译了其中一部分,余下的呢?”赫连瑾从怀中掏出蓝色丝卷,递到子墨面前,眼中怀疑之色渐起,一字一顿道“你不会想耍什么花招吧?”

“咳,咳咳,岂敢岂敢,在下对王爷之心那是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子墨“哧溜”一屁股站起来,腮帮鼓鼓,十分狗腿地拍胸脯表忠心。

赫连瑾看他这幅样子,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小子平时就一肚子坏水,按他一贯的操行就是不给颜色都要开染坊的,这么作小服低的,绝对是做了大大对不住别人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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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交代清楚!”赫连瑾最是看不得他那副装腔作势的孙子样儿,只得按捺住脾气,阴沉着脸咬牙催促。

一听赫连瑾连“本王”都不称了,子墨知道这是他怒的征兆,当即收起戏弄的心思,惴惴地扫了眼悬在半空中的卷轴,却并不接手,一个劲地缩着脖子小小声道“王爷,其实,这上面的文字在下也看不懂……啊,别打!那个,至少白纸上写的是真的啊,那可是我早年处理谷梦楼事务时的记下的,都这么多年了,还能想起来我容易嘛我?”子墨瘪起嘴巴一脸的委屈。

“你,你”赫连瑾瞪着眼睛缓了半天气,才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子墨“既然如此,早些写给我就是了,干嘛骗着本王冒那么大危险,大老远的人家地盘去偷张看不懂的图?!”

“我也没让你去啊,是你自己要跟的。”子墨不服气,悄悄地斜过去一眼,碎碎嘟囔。

“你说什么?!”

“呵,哈哈”看着面前就要作的怒容吞了吞口水,子墨挥能屈能伸的优良传统,赶紧改口道“那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吗?额,萧然那样的可不好骗啊,你想,有人冒险去他书房密室,之后谷梦楼暗桩被洗劫一空,以他的心思定能联想到我曾经在那里处理暗桩部署事宜,一来二去自然就疑心当年留下手稿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唬得他以为痛脚都让人抓住了,只能大迁徙了。”

“可你是已死之人啊……”赫连瑾摸摸下巴觉得有什么地方很说不通,突然灵光一闪,一把扳过苏子墨的身子,五指用力掐住他的肩膀,沉声问道“你早料到自己会被抓?还是——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一,重新回到萧然身边?!”话到后来已经带着浓浓的酸味,连赫连瑾自己也被这明显的醋味感到不齿,可是一想到连日来的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想到他藕断丝连的旧情人,自己费尽心思的营救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赫连瑾越想越火大,以前在军中他是一呼百应的将军,在朝廷他是备受荣宠的王爷,哪里受过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的奇耻大辱。太阳穴都突突跳起了,他手下用力,指甲几乎掐进苏子墨的骨肉中。

“没有没有”子墨疼的龇牙咧嘴,又不敢痛呼出声,毕竟自己欺瞒在先,难免有些心虚忐忑,倒豆子般地叽里呱啦交代道“我只想着人总舵的楼主左护法都走了,怎么着也得夏念文那只狐狸看家吧,此人心细如尘过目不忘,我与他又算老相识,万般小心也难保不露马脚,何况是有意为之?只要他认出是我,后面的就顺理成章了。哎,哪里想到会直接被萧然他们逮住了……”说完还特可怜的抹把眼角根本不存在的幸酸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