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前,赫连瑾领着“仆从”下车进门,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毕竟要论样貌,他确实是少有的好看了。对这种场面,赫连瑾自是习以为常,落落大方的找了张角落的空桌坐下,点菜。直到诱人的饭菜上了一桌,才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似地招呼“仆从”落座。

四周恢复平静,身下一动,是马车缓缓前行了。感觉到有热气喷在脸上,苏子墨忍不住从新睁眼,果然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瑾王习惯这样商讨大计?”

“启禀楼主,人是让一个叫6枫的人给带走的,据说之前假扮成大夫混入府的,另外骆家的人也参与了这次的事,据穆庄主说,当日就是他们的人去穆家分堂和商铺捣乱,甚至火烧幕府书房,迷晕芷兰苑护卫。”一向沉稳的暗桩管事额头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地报告着得到的消息。

“哼,花易函叱咤一生,也算得上是个枭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孬种儿子?!”赫连瑾显然不信。

“我可以再画一幅!”话出口,才惊觉是自己说的,苏子墨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大骂自己沉不住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说小影子,就你这小模样,怎么还敢打扮得这么衣袂飘飘地出来勾人,刚要不是我,你可要被那个姓王的胖员外卡了大油嘞!”锦衣少年叼了块桂花糕,靠坐在茶馆的窗台上,一脸痞相。

果然如此!苏子墨哼笑一声,斗了这么多年了,皇帝那只老狐狸从太子的时候就处心积虑地要灭了赫连泓,结果被人反将一军,临到头泓王借着罗刹门的旧事反咬一口,却不是又要上演狗咬狗的戏码?

苏子墨微微一笑,刚想回话,忽见江寒往边上退开一步,不祥之感顿生。

一人站在那里,黑色劲装,坚毅轮廓,只是站在那里变散出冷然霸道的气息,仿佛周身温度都因他出现而下降不少,一双深邃无比的黑眸此时正死死盯在苏子墨身上,仿佛眨下眼睛都怕这人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萧——然”

分隔线,以下为回忆~-----------------------

阳城,与萧然相遇,那年苏子墨十六岁。刚出谷不久的懵懂少年,与许多身怀武功的年轻侠士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好勇斗狠。那天,甩掉花家那个烦人的跟屁虫后,苏子墨去找下一个挑战目标——江寒,年少成名武林排行前十的后起之秀,一手绝影剑出神入化,在同辈中鲜有敌手。

来到事先打听到的住所绝影楼,转了一圈却没见到一个人影,最后在后花园的池边,他看到了一个人,高大身材站得笔直,黑袍翻飞,一身小麦肤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轻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到很久很久以后,苏子墨还是忘不了初见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仿佛生在昨日,他一直闹不明白这个冷的像冰块的男人是怎么砸进自己心里去的。

“喂,你就是江寒吗?我要向你挑战!”苏子墨举起手中利剑直指黑衣人,心中难免亢奋,看这气场就非比寻常,看来这次遇到对手了。

“滚”萧然只冷冷吐了一个字,在他看来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不过是哪家达官显贵离家出走的纨绔子弟,下一刻,却改变了想法。

少年动了,腾起如飞花雪舞之姿,出招迅捷,一手剑招舞得密不透风,端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然而,他遇上的是萧然,一个武功已臻化境的萧然。

但见他并不怎么动作,只是脚步微错,悠然出掌,子墨看不清他如何出招,只感觉其掌如春雨绵绵不绝,又蕴含雷霆万钧之势。直到咽喉被捏在人家掌心,苏子墨还是一副回不过神来的呆滞状态。

萧然收掌回身,风中飘来淡淡一句评语“你的功夫不错,与江寒可勉强一战。”

苏子墨这才惊醒,追了出去“哎,哎,你到底是谁啊!等等我啊……”

那以后的两年,苏子墨都如影子一样跟在萧然身边,萧然去哪,他也去哪,咋咋呼呼像只欢快的小麻雀。

“冰块脸,你能换一个表情吗?整天本着个脸不累吗?还是怕长皱纹?”

“……”

“快来快来,你看,这是我在集市上买的桂花糖啊,很好吃的,冰块脸,快来尝一个!”

“……”

“冰块脸,我都十六岁了,还没去过青楼呢,听说有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的妙处啊,咱们去一次吧!”

“……谁说的”萧然终于破功,被烦了数日的火气噌噌冒上来,急需找个人痛扁一顿消消火。

“啊!你终于理我了!”少年开心地扑上去,萧然一个转身躲开,移步往外走去,子墨摸摸鼻子,快步跟上。

最近这样的戏码常常上演,苏子墨天天想着法子缠着萧然,萧然烦不胜烦有时会出些狠招打得子墨站都站不起来,无奈少年倔强,伤好了又来找他,还总能找到他,到后来他连手都懒得动了。

其实,起初苏子墨确实是因为不服气才来找萧然的,故意气他,激他动手,权当练功了,受伤也不怕,可渐渐的,他现自己的目光再也离不开这个冰冷的人,每次靠近他心就会“扑通扑通”跳得特欢实,脸烫,可是还是想靠近,想呼吸他身上的气息。子墨不再执着于打败这个人了,他现了一件让自己感兴趣的事,那就是让冰块脸那张冷脸出现面无表情以外的任何表情,让他多点人情味。也是很久以后子墨才知道,这个人原来也是会笑的,也能有温柔到溺死人的样子的,只是这些表情都不是对着他……

那一天,苏子墨飞奔到水池边笔挺的身影旁“听说你要离开?”

“是”

“你说你想建一个江湖教派,还是去咸丰,一个偏远小镇?”

“恩”

“我想加入你的门派啊,虽然打不过你,但是当个跑跑腿的弟子总够格吧!”

“…为什么?”万年不化的冰块脸上难得出现些微疑惑。

苏子墨深吸一口气,朝着天空大吼道“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想天天见到你!天天对着你这张冰块脸!天天想法子破你这一脸的冰块!”苏子墨一口气喊完,心里怒骂自己表达爱意整得比报血海深仇还要凶狠,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住对面的人,不愿错过他一丝表情,甚至身体抖手心出汗,也还是死命盯着。

“……”长久的沉默。

就在苏子墨终于支撑不住想打退堂鼓的时候,萧然开口了。

“谁告诉你的?”

“啊?”苏子墨有些反应不过来。

“谁告诉你我要去咸丰建派的?”

“江寒啊”

“……”萧然转身走了,只留给子墨一个杀气腾腾的背影。

后来,子墨还是跟着去了咸丰,甚至如愿以偿地和萧然在一起了,至少在他的定义里他们在一起了。

那是中秋的前一晚,萧然喝了很多酒,微醺的脸上有丝落寞,子墨不知道他怎么了,却难得的没有叽叽喳喳,而是安静的坐在萧然身边。忽然,萧然转过头来看向子墨,看了很久,看到子墨心头小鹿乱撞,看到他浑身软。然后萧然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子墨的脸孔“你很美。”子墨也醉了。

那是一个疯狂的夜晚,萧然抱着子墨一次又一次的索取,子墨很痛,像被人拆散骨头放在地上碾,又像脱水的鱼呼吸都变得困难艰涩,可他还是很开心,萧然接受自己了,他们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了,他们之间有着刻骨铭心的羁绊了。

再后来,子墨终于看到了萧然的笑容,那样温柔那样专注的眼神,却不是看着他,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优雅高贵的年轻男子——萧然的同门师弟,庆国的二皇子,赫连泓。

子墨恨过,惶恐过,嫉妒到想疯过,可是所有的情绪在看到那人因为求而不得绝望痛苦的模样时,子墨连一句责问都不忍心说出口了。算了吧,子墨安慰自己,他也不好过,只要我待在他身边,只要他还需要我,就够了。

子墨不再期望冰块脸出现其他的表情了,因为那通常是他从京城回来时才有的,子墨知道,那些高兴、伤心、挣扎、愤怒都是一个人给的,而比起高兴,另三者出现的机会往往高出许多。

见到萧然温柔的表情总共就两次,一次是萧然问子墨要不要和他去京城,他有要事要办,子墨去了或许能帮上忙;另一次,则是萧然让子墨率领最初的“十二暗卫”突袭魔教罗刹门时,子墨还清楚地记得临行前那句轻柔的“小心”。

可是直到罗刹门,原本说是倾巢而出要踏平泓王府只余小众人手留守的罗刹门总坛,苏子墨一行人却被团团围住了,除了教主不在场,几乎罗刹门的高手一个不少,那一刻,子墨的心被揪得生疼,后来血流得越来越多才不那么疼了,只剩麻木:为了那个人你可以这样轻易地丢掉我吗?罢了,我就为你再战一回,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