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耳朵里犹有蜂鸣声,天花板上的灯亮得刺眼,佳期闭了闭眼睛,才能适应光线,这才现自己是平躺在沙上。孟和平近在咫尺,他半蹲半跪在沙前面,衣襟前有银白色的细碎沙粒,不知是粘到什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垂下眼帘去,挣扎着坐起来。

刚进电梯电话就响了,她看了是阮正东,真有点不想接,可还是接了。

“坐吧,你们都坐吧。”她打量了一下佳期,口气还是很客气,一面就叫服务员倒茶。

她笑得眼泪噗噗往下掉。

周静安这才瞪大了眼睛,仿佛是被噎住了,将手里筷子勺子全丢下了,直嚷嚷:“尤佳期你初恋谁啊?竟然上杂志封面,快八一八,黄晓明还是陈坤?”

大篷大篷的烟花盛开在上海的夜空,仿佛千万道璀璨琉璃割裂光滑的黑缎夜幕,每一朵都绚丽灿烂不可思议,这座城市繁华到了俗世的极致,可是再平凡的情侣,也能得到一个成全。

佳期喜欢这部片子:“哪怕内容再无聊,只要结局好,就是好的故事。”

阮正东说:“比起《sleeplessin色attle》差远了。”

她承认两部片子相差甚远,但执意于此:“我就喜欢这一部,你看,站在金茂大厦俯瞰烟花,焰火照亮彼此的脸,让人觉得真的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他不以为然:“烟花一转眼就没了,怎么能算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佳期说:“可是那样美,叫人永远都不会忘记,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怎么不是天长地久?”

他微笑,没再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头。

最后,他说:“佳期,我们订婚吧。”

“如果可以,我想娶你为妻。从前有人对我说过,一个男人对女人表示最大的诚意,就是求婚。我很想娶你,可是我担心将来。所以我们订婚吧,即使不是正式的结婚,我想让全部的人都知道,我要娶你,如果可以,将来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电影里的孟老先生正在请周医生听一黑胶碟老歌。

留声机里的声音,带着一种岁月的沙沙声,甜美的嗓音仿佛穿透时空。

许多人用了一生去缅怀一段感情。

电影里并没有说,为什么分离,浮华至幻的场景,泛黄的记忆,爱情的片断支离只是令人唏嘘,而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也没有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

阮正东微笑:“你瞧,我可不愿意像他一样,等到八十岁了还错过那个人。”

佳期觉得心酸,终于说:“都没有钻戒。”

他仿佛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闷闷不乐啊?早知道我就去买只特别特别大的钻戒。”

他伸出手来,指间已经捏着一枚精巧的指环,拉起她的手替她戴到中指上去,指环镂花精致,微有磨损,看得出是颇历岁月时光的旧物。戒指恰好落在她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下,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外祖母的戒指。据说是我曾外祖母的遗物,她一直戴着,当年她离家出走投奔延安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这个。”他轻轻摩挲着佳期的手指,“外公去世不过两年,她也走了。临终之前将这个交给我,我真希望外婆还活着,她一定会说我没有挑错人。”

佳期见过壁炉上方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曾经的青鬓朱颜,那样美丽的双眼。解放后也有许多照片,与家人或朋友的合影,穿着灰色军装,剪着齐耳的短,是那个时代最朴素的装束,可是明眸皓齿,仿佛时光永远停驻。也有晚年的几帧合影,两位老人都已经是白苍苍,并坐在藤椅上,平静闲适。身后是花开堆雪的梨树,春深似海。

佳期不由觉得好奇:“他们真的没有吵过架?”

阮正东哈哈大笑:“这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我外婆的脾气,那才真叫一个厉害,这两个人生了气,谁也不理谁,所以他们总是让西子去叫外婆吃饭,外婆若是肯跟外公一块儿吃饭,这场架就算吵完了。”

是真的很爱很爱,所以才可以这样吧。

数十载不离不弃,即使最艰难的岁月,也始终执子之手,终于与子偕老。

佳期最喜欢其中的一张旧照片,半身像,眸如点漆,端然而坐,目光明净清澈,透过镜头几乎都能觉得那种灵秀逼人。十六岁家世优越的少女,乌黑柔亮的短,身着洋装,无忧无虑,旧时闺秀的娴静美丽,没有半分能让人联想到后半生的波澜壮阔。

她说:“外婆一定很失望,你挑来挑去,结果最后选了我,既不漂亮,又不聪明,很多时候都傻乎乎的。跟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比,差得太远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啊,有什么办法。”

她终于笑一下。

“哎,终于笑了,真难啊。早知道买只大钻戒,说不定能笑得再灿烂点。”

“油嘴滑舌。”

他抱怨:“你今天都没亲过我,怎么知道我油嘴滑舌?”

她温柔地仰起脸亲吻他。

过了许久,她忽然想起来:“甲骨文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它?”

“关禁闭呢。”

她笑:“你把它关起来干什么啊?”

“明知故问。”

他不放手,继续吻下去,她推他:“电话在响。”

他简直气馁:“当没听到行不行?”

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去接了电话,过了一会儿走回来告诉她:“西子明天来上海。”停了停又说,“和平明天也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要不你别跟他们碰面了。”

佳期怔了一下,但摇头说:“没关系,反正迟早大家得见面。”

他说:“也好。”

第二天,佳期醒得很早,洗完脸刷了牙却又回到床上怔了很久,结果阮正东敲门进来:“怎么还没起来啊?”

她急急扯过被子:“我还没换衣服。”

倒教他一时窘在那里,其实她穿一套严严实实的睡衣睡裤,小方格泰迪小熊图案,倒像个孩子。

她的确没有拿定主意穿什么衣服。因为来得匆忙她根本没有带什么行李,到了之后才临时添置了几件。而阮家在上海有用了多年的裁缝老师傅,那也是佳期次订制衣服,量了尺寸之后几天内就陆续送过来,只是几套家常的便服,样式简单而衣料熨帖,佳期觉得很舒适。

阮正东走过去打开了衣帽间的门,往里头张望了两眼,说:“你还是不是女人啊,登样些的衣服都没一件。”

佳期说:“我又不是美女,不必像盛芷那样穿。”

他一时气结:“小气鬼,小醋缸,只爱翻旧账。”

她还嘴:“大花心,大萝卜,心虚还不让人说。”

他走过来按住她就亲,佳期觉得透不过气来,于是拿手推他,可是越推他倒是越按得紧,两个人的呼吸渐渐都重起来,他的手也不老实,滑到了被子底下,佳期只觉得他的掌心烫得吓人,他热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中,痒痒的,他的手已经像一条鱼,滑进了她宽大的袖子里,顺着她的手肘还在往下溜,佳期心慌意乱,只觉兵败如山倒,一时情急,死命地蹬了他一脚,正好踢中他,他闷哼了一声,终于闪开一旁,痛楚地弯下腰去。

佳期知道自己是踢重了,吓得连忙爬起来:“不要紧吧?”

他还是不吭声,佳期着了慌:“踢着哪里了?”

半晌他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没事。”

佳期老大过意不去,从前跟室友闹着玩,情急之下她也误踢过人,把绢子的小腿弄得乌青老大一块儿,好几天才消,绢子从此总笑她是属骡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