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喜欢这部片子:“哪怕内容再无聊,只要结局好,就是好的故事。”

他说:“不必客气。”将手袋还给她,然后将车钥匙拿出来,“这个是给你,还是我替你把车停到医院去?”

她忙忙地道:“没事没事,我都已经忘了。你心情不好,冲我两句是应该的。”

她还没有穿习惯高跟鞋,畅元元教她在脚后跟上贴了创可贴,但走起路来还是累。初夏的太阳已经有些猛烈,她走了一身汗,而孟和平一直牵着她的手,空气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光线中的微尘,像是撒下一道道细微的金粉,树阴筛下无数细碎的光斑,像是蝴蝶金色的翅,无数细小的金色蝴蝶,栖在黑色的柏油路面上。佳期总有些恍惚的感觉,觉得只要一走近,那些金色的小蝴蝶就会展翅飞走。

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东浦冷?东浦室内都没有暖气,当然冷,但也没有北方冷吧?等等!东浦冷?!他怎么知道东浦冷?

周静安嘴里塞满了鱼香肉丝,又用勺子挖了一大勺白饭塞进嘴里,吃得倍香甜。她连连点头:“像,而且像青春偶像剧——你初恋谁啊?不会是加油好男儿吧?蒲巴甲还是宋晓波,可别告诉我说是吴建飞。”

终究还是转身。

孟和平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着密密的雪帘,两人都觉得对方仿佛十分遥远,遥不可及。

最后,他说:“去喝杯咖啡,好吗?”

她知道他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说话,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并没有开车来,两个人走到附近的咖啡馆去。

咖啡馆已经快打烊了,只有他们两个客人,灯光与音乐都是幽幽的,若有若无。

他面前那杯咖啡纹丝未动,也许因为他现在只喝白开水。

而她一口一口啜着自己那杯蓝山。

从前她不喝咖啡,他有点怅然地看着她,许多事情已经改变,无法再挽回。而岁月的长河挟卷着他们,只能随波逐流地向前去。

“我明天早晨的航班去纽约。”

她问:“和西子一起?”

他说:“我先过去,西子也许迟一点再去。”他仿佛是解释,“有一些琐事,我得先过去处理好。”

她说:“我明天下午回上海,要不我送送你,是几点的飞机?”

他将航班号告诉了她,却说:“不用去送我了,我就只是来跟你道个别。”

隔了很久,他才又说:“佳期,照顾好东子。”

她说:“我会的。”又说,“你也照顾好自己。”

他点了一下头。

他将她送回公寓去,两个人走着回去,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沉默地走着。夜已经深了,又下雪,只偶尔有车经过,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只有他们。

佳期落在后面几步,他放慢了脚步等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上海滩》里最经典难忘的镜头。那时候追着看意气风的许文强,并不甚理会柔弱娇美的冯程程。可是小小年纪也记得那一段雪中相遇,她是一心一意仰慕着他的女子,他亦是一心一意心仪着她的男子。落雪无声中两人并肩而行,围着白围巾的许文强风度翩翩,倾身含笑,而他的程程亦是明眸皓齿,温婉动人,所谓的佳偶天成。

曾经以为那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曾经以为那是两情相悦永偕白头。

谁知中间会隔了家恨父仇,万重恩怨。

眼睁睁看着她却嫁了旁人。

直到最后,只余了最后一口气,他才可以说:“我要去法国。”

只是因为他的程程在法国。

而浪奔,浪流,万里江水滔滔,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她终于跟上来,脚步轻浅,就像雪花,落地几乎无声。有一朵洁白的雪落在他的睫毛上,绒绒的,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模糊起来。

走得再慢,也终究只能送她到楼下。

“再见。”她立住脚,对他说。

“再见。”

他目送她进去,她的身影融进公寓楼厅温暖的光线里,渐渐模糊了轮廓,终于消失不见。

他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遥望到楼上的窗口,属于她的那盏灯光熄灭。

路灯寂寥地亮着,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脸上,落在他身上。他的手始终插在大衣口袋里,一直握着一样东西。

他将手抽出来,那只玳瑁夹在路灯下散着幽暗的光泽。

她离开他的时候,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而如今他要离开她,也没有办法带走任何东西。

他弯腰,将玳瑁夹端端正正放在洁白的雪地上,最后一次用手指抚摩着它柔腻的弧面。

舍不得,可是不得不割舍。

这么多年,他一直留着这夹,可是终究也没有机会将这个还给她。

他伸出手,接住一瓣雪花,精美的六角冰花,瞬间已经融化在掌心,变成小小的水珠,微凉。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越来越厚,风卷着雪吹在脸上,他蹲下去,用手指,慢慢地一横一竖,划过雪面,写下了三个字。

雪不停地落着,纷纷扬扬,他站起来,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看着那三个字,无数的雪花落下来,那三个字渐渐湮没,渐渐模糊,字迹淡去,最后终于隐约难以辨认。

第五部分

《佳期如》第二十三章1

清晨时分佳期突然醒来,窗帘闭合,卧室里四处暗沉沉的,她就那样突然醒来。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指向八点二十六分。

他搭乘的航班呼啸着冲天而去,离开这座城市,已经是几个小时前的某个刹那。

而她也即将离开这里。

她起床洗漱,然后开始收拾一些零碎的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是些衣物,装了小小一只行李箱。

下楼去吃早餐,小区外不远处有一家小小的小吃店,那里的豆浆十分醇正。佳期叫了一杯甜豆浆、一根油条,这才现老板换了人。

豆浆还是那样醇厚好喝,新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告诉她原来那对年轻夫妇回四川去了。

“小老板娘怀孕了,小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心疼老婆做早餐太辛苦了,所以两口子回老家生孩子去了。说是将来等孩子大一点,再出来。我们就把店子顶下来了。”

这喧嚣尘世里,即使再纷扰熙攘,亦容得下一对最平凡的夫妻,生儿育女,其乐融融地过着他们的日子。

时间还很早,佳期想起阮正东前几天偶尔提到,说是想吃梅园的奶卷,想着反正上午没有事,不如去替他买些带回上海去。

她站在街边等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