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元波躺在明亮的船舱中,全身僵硬,自知形状甚是难看,可是他对此却无能为力,只好让他难看。大小姐下令道:“丹枫,撬开他的嘴巴。”

丹枫应声蹲在公孙元波头部旁边,伸手去捏他的下巴,“克嚏”一响,整个下巴脱了臼,掉将下来。于是那张嘴巴,已张大得不能再大了。她讶异地问道:“弄开他的嘴巴干什么呢?”“瞧瞧可有毒药没有?”大小姐道,“据我所知,这个集团之人全都备有毒药,一旦被捕,如果自知受不了毒刑,便吞药自杀。”

“他岂敢将毒药预先含在嘴里?”丹枫问道,“若是致命的毒药,他含在嘴中,不是老早就中毒而死么?”

紫云走过来,探头向公孙元波嘴巴里张望,一面道:“是呀!他嘴巴里干净得很,没有毒药。”

大小姐道;“你们把他的牙齿逐枚查验一下,必定有一颗是假的。”

“啊!原来如此。”两名悄婢都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丹枫惊叹道:“如果毒药是藏在假牙内,那么到时只要嚼碎这枚假牙,就订以立即中毒毙命啦!”

她们果然从公孙元波口中找出一枚假牙,拔了下来,先洗干净,然后小心检查。

大小姐作最后的鉴定,评论道:“这枚假牙是用某种兽牙制造的,看起来与真牙齿一样。只不知将毒药注入假牙内之后,用什么方法封住注药小孔?但这已是技节问题,不必多费精神了。好啦!把此人穴道换一换,让他得以开口说话。”紫云动手改变穴道禁制,丹枫即搬了一张靠背椅,让公孙元波坐在椅上。这时他不但能够说话,同时身子也不像刚才那般僵硬如木,但全身仍然没有气力就是了。丹枫找了一条布带,将他绑在椅背上,以免他倒下来。

公孙元波泛起笑容,在他面上不独找不出一丝敌意,反而显得甚是滞洒以及亲切和气。

大小姐那只钩曲得十分惊人的鼻子,使他不愿多看,因为她的轮廓、皮肤以及眉、眼、嘴等五官都非常好看。可惜这一只鼻子,把所有的美感都给破坏了。

丹枫和紫云都惊讶地端详公孙元波。丹枫先遣:“瞧,这家伙一点也不害怕呢!”

紫云接着说道:“他一定以为我们都是女人,而不敢下手杀人。”公孙元波道:“这是什么话!刚才你们杀死梁沛,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也听知了经过情形,岂能如此幼稚,认为你们不敢杀人?对了,顺便奉告一声,在下复姓公孙,名元波。假使没有其他忌讳的话,请以姓名称呼,别一口一个小子或是家伙的叫我…——”丹枫问道:“公孙先生,你可是不怕死的么?”

“恰恰相区。”他坦白地回答道,“我既害怕又不愿意遭遇死亡的命运,但怕又如何?

不愿又如何?这生死这权,现在是操在你们手中。”

紫云看了主人一眼,见她没有不耐之色,便接着道:“假如你有问必答,从实供出我们想知道之事,我家小姐可能饶你一死。”

公孙元波微笑一下,道;“她不可能放过我,而我也不会奉答任何问题。”

丹枫插口道:“若果你不答复我们的询问,当然不能放过你。”

“话不是这么说。”公孙元波道,“我纵然把所知的一切秘密说出来,可是你家小姐仍然不会放过我。”

“这话有何根据?”大小姐第一次开口,口吻甚是冰冷,眼中神色极是严厉。

公孙元波道:“观仆可以知其主。这两位姑娘言行之间,已显示出对杀人之事十分习惯,可知大小姐你平日的手段甚是狠绝。”

大小姐点点头,道:“这话说得相当合理。不错,我对人处事向来主张严厉,不许出错或是侥幸,更不可因妇人之仁而误了大事,是以凡是与我为敌之人,例必死无葬身之地。”

公孙元波问道:“听说你们东厂中有一位高手,人称无情仙子冷于秋,此人与大小姐是什么关系?”

大小姐反问道:“照你的推测,我与她是什么关系?”

“很难断定。”公孙元波道,“但有一点我敢断言的,那就是你与她必定有极密切的关系,因为你的处事手段、作风与她十分相似。”

大小姐恍然道:“原来你已见过她了。”

“没有。”公孙元波道:“我只是从她的外号上以及有关她的一些传说上,感到你的作风与她相似而已。幸好我没碰见过她,不然的话,我岂能活到今日?”

大小姐笑了一下,虽然还是笑得那么冷冰冰的,但到底还是一个笑容。她道:“她也不见得逢人必杀。我得承认她是个全无情感之人,包括各种各样的‘情’在内,她都没有。但对于得失利害,她不得不考虑,所以岂能逢人必杀?”

公孙元波叹道:“听听春,这是多么可怕的女人呀!但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这种人,焉肯加入东厂,为虎作怅而滥杀忠良,以及无辜的百姓呢/’紫云马上警告他道;“喂!你说话小心点,别当着和尚骂贼秃。”

公孙元波立刻道歉,道;“对不起,我一时疏忽,意忘了大有语病。”

大小姐道:“公孙元波,你今夜落至我手中,想来你心中也有数,晓得我必定要对你加以侦讯…-’-”

“是的。”公孙元波接口道,“在下虽然不知道你会询问什么,但当然不会放过了我,因此,在下不得不奉告一声,歉难遵个回答。”他的口气和态度,都透露出坚定不移的味道。

“我绝不怀疑你的决心。”大小姐徐徐道,“但是你可曾考虑到,我们都是行家,你曾受怎么样的训练,我大概猜得出来。因此,我所加请你身上的毒刑,一定是能使曾受训练之人也不能不屈服的,这一点请你务必相信。”

他们对答之际,态度都很客气,也很诚恳,生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设法协议一件事情。

公孙元波道:“这一点在下知道,心中亦已准备接受考验。如果我熬不住,那叫做没有法手之事。”

大小姐露出不悦之色,冷冷道:“你明明知道,还要我多费手脚,岂不是犯贱么?”

公孙元波神色一变,凛然抗声道:“土可杀不可辱。大小姐如果不记住这一点,可别怪在下不理你。”

丹枫和紫云都忍俊不禁,吃吃地笑起来。

丹枫道:“既然叫做侦汛,便不是朋友聊天了,你想不理我家小姐,行么?”

紫云补充意见道:“你自家刚才也承认,未必能熬得过我家小姐的这一关。这时你连不能泄漏的秘密也保不住,如何还能不理我家小姐?”

公孙元波默然不语。他虽是无话可以反驳,但纵然还有理由,也懒得与这两个俏婢呼叨。他心中最恨的一件事,便是这主婢三人俱是女子之身,两婢更是容貌秀丽,人见人爱。

但她们却把“杀人”之事看成家常便饭,谈笑之间便可取人性命。如此恶毒心肠,与外表全不相称,教人焉得不恨!

大小姐冷冷地道:“公孙元波,你的武功我已领教过,的确很不错,以你的年纪而论,也算是难得的了。再者,你的风骨人品,亦万万不是梁沛之流可以比拟的,因是之故,我有生死两途给你选择。”

公孙元波道:“你请说吧!我听一听料亦无妨。”

“那么你小心听着。”她仍然冷冰冰的,面上毫无表情地说道,“先说死亡之途。死亡的本质并无两样,可是致死的过程中却大有分别,概略而言,可分病死、横死、郁抑死、暴死、忠义死、寿终正寝等等,而在横死之中,又可分为痛快死和痛苦死。前者是刀落头断,得个痛快;后者是饱受万般毒刑折磨,最后精干血枯,气绝而亡。你想不想求一个痛快之死?”公孙元波觉得她奇语迭起,为之惊讶不已,当下答道:“若是定须死亡,当然想得个痛快。”

大小姐道:“那么你亦承认对痛苦之死,。动中实存畏惧,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爽快地道:“是的。”

“你若要痛快之死,那也很容易,只要我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问到的,不必作答。

这样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公孙元波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依照惯例,敌方之人如是从实招供一切秘密,则一条残命应该保存得住。但大小姐开的条件,只不过是得个痛快之死而已,试问谁肯接受?他也十分爽快地应道:“你尽管给我痛苦吧!因为我不能接受你的条件。”

“行,但你到时必定后悔。”大小姐说,“因为你终必供出我想知道的一切,所以你等如白白多受一番痛苦而已。我们现在马上就可以开始。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至少我那时无愧于心,死亦瞑目,因为我已尽了我所有的能力啊!”“以你的武功造诣,自然认得什么叫做分筋错骨手法。”大小姐以毫无情感的声音说,“本来我还有很多毒刑,但都不在此地,所以目前只能给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她站起身,向公孙元波行去,只跨了两步,就到了他身前。

“大小姐等一等。”紫云急急说,及时阻止大小姐快要触及公孙元波的那只玉手。她接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有生死两途,供公孙先生选择的么?"丹枫接口道:“是呀!大小姐如不给他这个机会,便有不公平之嫌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不管你们是不是预先串通配合过,正如演戏一样,但我倒是当真有一个疑问,要向大小姐请教。”

大小姐道:“什么疑问?”

公孙元波道:“你自己提出有‘生死’两途给我选择,可是单单是死之一途,已将一切可以赎命的条件都说尽了。是以在下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做法,能使你愿意不杀死我。

这个疑问,在下承认一辈子也请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