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dquo;天下真是个好大的字眼,只此二字就足以让好多人纠缠沦陷一生了。但,他们又何尝明白什么叫做真的&1dquo;天下!不过是想把一人之欲,一家之生计,扩展延伸涵盖至整个天下罢了。由此观之,这些争斗又与虫蚁何异?——他心头此念一起,却把为紫宸而生的踟蹰之心淡了。

韩锷似乎看出了小计眼中的失望,口里笑着:&1dquo;今天天气不好。要是平时,这个城市可不是这样的。他伸手向南一指:&1dquo;现在是看不到了。如果赶上个好晴天,从这里往南望去,你就可以见到终南山了。眼力好的话,还可以见到太乙峰&he11ip;&he11ip;那是我从小习技的地方。

韩锷并不下马,因为利大夫示意他不必下马,只要马上马下、短短几句就可。

直到午时过了很有一会了,仲春的太阳刚刚显示出了它的一点威辣。于小计才看到一头黑驴趑趄着从厚载门里走了出来。驴背上是一个高挑挑的人影。于小计一声欢呼,不等那驴子近前,已跑着奔上前迎了上去,叫道:&1dquo;锷哥!

但他却在蓄势。面对&1dquo;乐游双侣,那个传名极盛的&1dquo;索剑盟中的女子,他也不能不蓄势。当此天下,能让他紫宸一星也必须蓄势一击的女子,怕也只有这一个女人了。

她说时缓缓地转过头来。那来人一双锐目自非小二能比,虽隔着一层轻纱,却也大致可把她的眉目鼻隼看得个清清楚楚。只见他神情一呆——当此丽色,他也只觉得那轻纱罩得可恶了。

韩锷控辔的手忽然一紧,指甲已深深地抠进自己的掌心。是呀,那些孩子又有些什么错?他知道小计并不想刺伤自己,错的不是小计,而是自己,是自己已少了那仗剑一怒的勇慨。这个世路,象自己这样独善其身,就真的对了吗?可——救也如何救?世上的是非,原不是能那么简单断就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可他也见过多少富贵人家或有拳有勇的孩子是如何的仗势欺人,他们欺负弱小时脸上那一份残忍的快乐,较之大人,也毫不逊色的。他想起他的童年,心里隐隐地觉得痛了。他无力剖开这世上所有的对与错,他只想离开。

韩锷在他话里听到一丝反讽,一点自伤。但,毕竟交浅,两人说到此也只能一触即止了。古卓道:&1dquo;韩兄峻容相拒,就不怕得罪了洛阳王吗?

说完,他抬眼看向韩锷,果见韩锷眼睛一闭——他在想什么?锷哥也猜道她是谁了吧?小计心中也生起种代韩锷心疼的感觉。只听他的声音低了下来:&1dquo;利大夫已知那人身非由己才向自己撞来,他抓住那人的腕,一抖手,只见那个人就被他抛出了墙外。苏落落说他当时都惊呆了,利大夫随手一抛,可把人抛得那个远呀。想来,这就是那利大夫的&1squo;纵鹤’手法吧?

说着,他举杯一饮而尽,抛了些青钱在桌子上,站起身,拉了于小计就走。

韩锷眉头一挑,因为听他说到&1dquo;渊源这两个字——这世上,他们这些仗着有&1dquo;渊源的人欺压没&1dquo;渊源的可也不少了——当我之面,还来这一套!他一双单眼皮的眼猛地一睁,那三人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满脸酒意之下,清光一爆。只听韩锷道:&1dquo;我没名头。

小恙轻随懒自呵

那侍女面上一阵错锷,只听杜方柠轻叹道:&1dquo;你该知道: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也是一个很能独断于事的人,只是红粉之劫正多。那与其让别人劫,不如让我来劫吧!他这个人,我如明求他相助,不只我不肯,他也会不愿的。如果我不是不许他来洛阳,这三年苦心做局,他又怎么会一意寻了来?而且还对我不忘,苦苦难抛?而他若不来,我当此患难,又有何外助?

他心头沉思,不觉已等了好半时,可主人还未出来。周无涯几人却没什么不奈之色。又过了好半晌,才听屏风后步履微微,正有人缓步而出。听那声音,就知是几个女子。其中一个,声响悄悄,几不可闻。韩锷一惊:好功夫!

韩锷愣了愣,只听小计道:&1dquo;也就是韦家这一代当家的少夫人。

——什么叫&1dquo;他们刻错了我的名字——那碑上刻的该是死者的名字!难道他就是坟里的死者?

这却还是韩锷有生以来头一次对一个女孩儿有了一种&1squo;肉’的感觉,居然是在这么个女监之中,想来都有些好笑。不知怎么,他一向干燥的手心里就细细地出了一层汗,汗水也浸在了他唇上细微的茸毛间,微微润湿了他面上的面幕。韩锷使劲用大拇指的指甲重抠了下自己的掌心,心中一阵自责:别人正在难中,你怎么却&he11ip;&he11ip;可又隐隐觉得:有这么一份绮思也好——人生不正因为这一份暇思而添加了分美丽?

于小计点点头。

那女子轻声冷笑道:&1dquo;你别问了,我虽受伤,可还不是伤在你的手下。如果我不是在杜家偷窥失手,中了一箭,凭你,也未必能蹑得住我的行踪,你又装什么胜算在手?枉你身为洛阳捕快统领二十余年,当年一出血案,你究竟又查出几分端倪?可笑、可笑,现在还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那小孩道:&1dquo;玉儿姐姐,这可是余姑姑的生意,你真的也要抢吗?

他一抬眼,口里说出的&1squo;轮回巷’三个字似也有着轮回的意味——那三字从他的口里吐出,过了好一时,在这巷里兜了一转,似乎又绕了回来,轻轻砸在那外乡人的心上。这么个夜,这么个小巷,又是这么个老人,砸得他的心里空荒荒的一时都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水声传来,候健已赶到桥栏杆旁,他一只大手一按栏杆,人已一翻而下。第二声&1dquo;扑通声传来时,桥上桥下的人们才开始惊叫、慌乱。几个轿夫衙役吓得放不稳轿子,大呼大吵,面对着轿中流出的血呆。桥上之人却都涌向桥的东侧,看着水中那场追逐。只见当先那个女子游得好快,她把那把刀用嘴噙住,一手提头,一手划水,鱼一样地向前窜去,人头在水中留下一丝血色的痕迹。

韩锷这一招施出,却与平常的&1dquo;平开山门略有不同,左右手一高一低,俱偏差了数寸。这一招却是太乙老人苦思才得的,临到对敌,韩锷才服其妙用。可韩锷突然一惊——那人在眼前飞来,怎么风声却响自耳后?

他心里大惊,猛地回头,却惊绝地现:一条灰白的人影却是在身后扑至,那一只枯瘦之手一闪间已映入他的眼睫,近不及寸!——那人原来不在他面前,原来居然是在他身后。韩锷当时都不由愣住:这屋中居然还有阵势!他适才正面所向,原来并非那人真人,而是一面镜子,整整一面墙的镜子!

在这十诧古图与轨书大阵中,究竟何者为实,又何者为虚?韩锷脖子上的冷汗漱簌而下,反应也已无及,他只觉耳后血脉一滞,通向脑中的血管已被那人按住,只要那指上稍稍用力,自己只怕马上命丧倾刻!

可那人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一双深深的眼眶内的眼珠直直地盯着韩锷,近不及寸,让韩锷除了他那一双灰黑的眼,竟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人的手指却在慢慢用力,似是要慢慢地折磨死韩锷才是他整日荒居的一项娱乐。韩锷心中叹了口气:好多次听人说到过死,原来,死是这样的&he11ip;&he11ip;他的脑中却似空空的,什么也没想,全没有别人所说的要反思一生的景象。似乎死倒是一件极乐之事了——起码,可以摆脱开所有他甩也甩不脱,尽又尽不到力的人世的纠葛。

就在那人再稍一用力就可以截断他耳后颈上的动脉之时,那人手上的力忽松了。他瞥见韩锷左手中指上的那枚银戒。韩锷只听一片衣袂之风响起,一睁眼,那人已飞身而退,一退就跃回那边的椅上。手中的戒指却已被那人摘下。那椅子地处幽暗,加上那人有意自隐,迷离声向,难怪韩锷适才进门时没有注意到。

那人直挺挺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后背却傲然挺起,一改适才的委琐自辱之态,竟似极为骄傲。只见他半晌无话,最后才道:&1dquo;如果不是以镜中幻象控你,刚才这一招,以你的应招,我也许杀不了你的。

然后,他声音一顿:&1dquo;说吧,你是谁,你是应急下想出的那一招吗?如果是,嘿嘿,你可以说是我在俞九阙之外见过的唯一高手了。说完了我再决定到底是不是还要杀你。

他的头一扬,似自我解释道:&1dquo;这怪不得我,你擅入芝兰院,擅窥我隐秘,擅破十诧图与轨书大阵。除了那送饭的瞎子,我早立誓,只要见过我本相的人,我是要见一个杀一个的。

然后,他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1dquo;&he11ip;&he11ip;你的手上还有银戒?那么,你是新编的紫宸八宿中的人了?是&he11ip;&he11ip;俞九阙让你来的吗?

他这最后一句看似无意,但韩锷却觉得,他真正想问的却正是这一句,至于别的倒象是虚话了。

韩锷不惯谎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似是说那一招不是自己应急而创,自己也不是紫宸七宿中人,更不是俞九阙派来的,你统统都猜错了。

他原本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突阵而出后,忿怒之下只想纠出那布阵之人,哪想局势瞬息万变,诡异非常,所以此时更开不出声了。

那个人的脖颈却高高的挺着。他的姿态当真也清皎已极。韩锷是个男子,虽一向并不看重容貌,但自觉自己也不是什么丑陋之人。可那人头已被他用手向后梳掠,露出一个极完美的额头。他竟似还好年轻,皮肤上淡淡的象牙色的象是要透明,侧着的鼻隼勾勒出一条完美的线条。看着这个似老似嫩的男子形象,不知怎么,韩锷心中就升起一丝自惭。他还是头一次感到这种&1dquo;须眉浊物之感。

他明白那男子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矜持,所以并不轻易开口。那个人的脸上却因为怒意加羞意略显出一点潮红。韩锷心头不由在想:芝兰院,芝兰院,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他忽猛地醒悟,自己当初在洛阳城里,与那店伙闲聊时,似乎就听他说过,当年余皇后封后之前,做为余淑妃的身份时,就住在什么芝兰院。

他心中大奇:原来这里就是轮回巷里余国丈女儿曾住过的地方?怎么这里又已荒废如许?而且里面还住着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如此姿容绝式让自己都不由一生自惭之感的男人?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那男人风神气度,他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是个寺人,可为什么&he11ip;&he11ip;

那个人忽冷冷道:&1dquo;你什么时候加入的紫宸?

一招即败,虽说为幻象所控,但就是没那镜中幻象,韩锷也真拿不定自己到底能在那个男人&1dquo;剔骨手下走出几招。江湖之中,胜者为王,败就要败得心服口服。——韩锷闻声答道:&1dquo;我不是紫宸中人。紫宸原有定额,只有八位,我怎么还可能是紫宸中人?

他以为那人即居宫中,对紫宸八卫应该相当熟悉,何况他不止一次提到俞九阙。那人的面色却怔了:&1dquo;八位?十六年过去了,紫宸中到现在还缺一位吗?那紫宸九卫中空出的一位还没有补上?

韩锷不由愣了。他年纪还轻,不知紫宸原来竟是九人的。那人却看向手中的银戒,他脸上犹带冷笑,心里似乎正在出着对紫宸的轻蔑。可一眼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却忽然变了,恍如隔世地细细地看着那枚银戒,然后,让韩锷惊绝的是,那人侧向的一只眼中有一行清泪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流了下来。就那么缓缓的流淌,似乎时间在那泪的痕迹里都变得荒忽了。

那人突然伸手轻拭,他拭的却不是脸上的泪,而是拭向银戒。那银戒风吹日晒即久,上面银色本本有些乌了,可在那人轻拭之下,似乎慢慢褪去尘垢,出了久已不见的本色光彩。如同——那人脸上一行泪流下,冲刷后的一道肤色竟露出种清水芙蓉般的清致。

那人轻轻用一指把那银戒拭着,人似已全然失神,全忘了还有大敌就在自己身边。良久,他抬起右臂,伸到戒边,轻轻一抖,袍袖就落下,露出一支男子的瘦硬的腕。

韩锷心头就不由一震:他露出了他的右腕,可右腕之上,斩截而断,他竟已失去了一只手掌!如此绝世的姿容,如此绝世的身手,他怎么会失去一只手掌?

那个人左手拈着那银戒,右手的断腕却在空中空空地举着,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笑,却比啼笑都更深地给韩锷带来一丝震撼。那空拈的银戒与断截的断腕似乎诉说着那个男子最深的隐秘,那是&he11ip;&he11ip;什么样的隐秘?他还用那只银戒在自己的断腕上比着,只听他喉里低声道:&1dquo;你和轮回巷有何干联?

他的声音却已恢复了一个正常男子的声音。似乎此前种种,俱是做作,做作给某一个人看的。韩锷心中诧异,默默在想难道轮回巷那个&1squo;美人恩’的楼上,留下的就是他的手掌?口里答道:&1dquo;我与轮回巷本没关联。只是受人之托,这次进宫来也是为查清轮回巷当年的那场血案。

那人脸上又是一阵失神的神色,半晌才道:&1dquo;惨案?什么惨案?死就算惨案吗?也许生才会是更悲惨的惨。原来还有人要查这案子,是当年轮回巷里还没有死掉的那个小女孩吗?

他说的小女孩儿不知可是余婕?韩锷低声问道:&1dquo;您说的小女孩可是叫余婕?如果说的是,那就是她托我来查这段血案的。只是,她现在已不在世了。查这个案子,本是她的遗愿。

那人脸上一片迷茫:&1dquo;死了?她才多大?有十九岁了吧?

他喉中忽然讥刺一笑:&1dquo;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呢?簌儿,原来你家里的最后的一个人也已经死了。你在那边终于可以安心了。

韩锷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忽面色一变:&1dquo;你走吧!

韩锷一愣,只听那人疾声道:&1dquo;真正的惨案本应是绝案。案中之人,你就真的知道他就一定想要昭雪吗?那是他们自己的命,自己的秘密,自己的轮回。谁知他们想不想把一切都封闭起来?

他声音顿了顿:&1dquo;何况,你再不走,俞九阙只怕就真的要来了。等他醒过神来,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这里可是大内重地,不只我不让人到,他也从不让人来的。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斗他?趁早省省吧。那案子你不必查了,就是余婕的冤魂来找你,你只说,是一个未亡之人,半活僵尸让你不要查的。她如要解释,等我到九泉时她能找到我我就给她解释。

他面上容色忽怒,韩锷正不知说什么好,他忽大喝了一声:&1dquo;去!

他开声劲喝,手忽一挥,居然又是&1dquo;剔骨手!

韩锷一惊之下,本能地拨身而起,一避而退。这一退不觉就已退出了那正堂。他一出堂门,身后那门就关上了,耳中只听那人道:&1dquo;我不知你怎么冒打冒撞走出了那个必杀之阵的,除非你想再陷阵一次,否则走!

说完他就不再开口。

韩锷心中一寒,身形拨起,这个诡异的芝兰院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脑中却想起适才出门前惊鸿一瞥,隐约在那面镜子的镜象中看到了一幅画——那是一个女子,那女子容颜不见得如何出色,丹青也已褪色了,可容色间却一片温和。满室尘灰,似是只有她的像上没有尘灰。难道,那就是当年的余淑妃?看着装该是的。怎么她倒并不见得怎么让人一望惊艳?

让人惊艳的反倒是那个男子,他却又是谁?为什么会幽居于此?与余皇后有什么关系?又与紫宸有着什么样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