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顿。”

我渐渐知道有些事情是在“牛棚”以外进行的。一件只需表示适度惊异的事情有可能演变成一次小的骚乱,比如有人在抽彩中赢了五十块钱。但是我一直在观注列斯,努力控制我的恼怒,忍受着他在早晨七点钟穿一件污秽的法兰绒衫衬,马尾辫子吊在背后,白色的纸咖啡杯套在他修长的变黑的手指上转圈,清香的水蒸气和他的口臭一同混合在空气中。

花了几天时间才找到他,因为他的工作是需秘密进行的。他的态度却如此的令人恼火:

芭芭娜烤了玉米饼。罗莎琳带来的是蒸锅金枪鱼。丢勒·卡特尔的贡献,不用说,是得克萨斯干辣椒,又辛又热足以让你泪流满面。弗兰克·常的母亲做了中国小笼包。我则去买了足够一家人吃的麦卡鲁格斯炖鸡。

我知道那一定是莫比·狄克在,他是跟随外公出来闯荡沙漠的老友,还有他那些凶猛的阿基塔狗,他把它们养在野外的木屋里,非法地和纯种德国的牧羊犬交配,结果生下一群体格强健的巨兽,就像他一样。骑手们和带有家眷的警官都愿意出五百美元一只购买它们。

在蒙塔娜大街的尽头也许该是那种随处可见、小得难以形容的住宅街,但是当你经过一个学校开始沿着斜坡往下走的时候,一排搭着蓝色遮篷的商店就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不要和丢勒·卡特尔上床。”他最终开口,不再怀有那种忧郁的沉默。

我打开一盏聚光灯。

芭芭娜急切地说下去:“你不记得那些精彩、感伤的老音乐片了吗?”

我的直觉一向正确,就像这次在银行这样。现在我却觉得是不是某人在对我搞什么恶作剧。

于是我把福特车开到他的车后。这时他正在倒车,我们差点就撞在一起。我记下了牌号,然后打开转向灯,缓缓滑出停车坪,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头也没有歪一下,只是眼睛通过后视镜清楚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设想一下,也许我可以到萨尔瓦多旅行一趟,去寻找维奥莱塔·奥尔瓦尔多的旧居?当我走过那片土地时,也许堂兄弟们正在用他们的手指剥落干瘪的玉米粒,而堂姐妹们则正把它们倒进“磨力诺”里碾碎,把玉米糊打在又圆又扁的模子里,放在石头上烤;我最终也走到康斯坦萨面前,叫出她的名字,她会把眼睛从炊烟中抬起来,惊慌地看着我这个古怪的外国亲戚……或许,她还是继续做她的玉米饼,对看到我根本不感到惊奇,或许,对那个自从她女儿动身前往美国她就害怕听到的消息也丝毫没有惊奇?

雨点敲在窗户上的声音把我弄醒了,我在床上转了个身,用手摸到电视遥控器,我的肩感觉好点儿了,但是背的下部还有点僵硬和痛疼。第九频道的电视信号逐渐出现在屏幕上,一股强烈的太平洋寒潮的前锋挟带的冻雨和冰雹已经席卷了整个美国西海岸。圣弗兰西斯科的温度只有三十华氏度,整夜有雹暴。明天还会有两尺厚的降雪,更多的风暴系统将像飞机在lax一样在沿海一带登陆。当我听到在帕尔姆·斯普润会有突发的洪水时,我抓起了电话敲下两个数字,这是我特地留给外公的存储号码。

“外公?你在做什么?是不是呆在干燥的地方?”

“我刚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晚上。”

“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的外祖父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住医院的经历。他一定是被他那些老式的双面刮胡刀割破了手指,他总把它们配着他的薄荷醇刮胡泡沫一块用。

“在打第十一个洞时我觉得肚子痛。他们惊慌失措,还叫来一辆救护车。”

“耶稣基督,外公。”

“那只是十足的浪费时间,他们让我过了一夜,没能发现任何问题。”

“那一定是我给你打电话的那个晚上。”我感到一阵歉意,继续说道,“我到外地去搞一个调查,家里一直没有人接电话,我觉得很害怕,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但是他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头:“那么在清晨四点钟又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我很孤独。”我用大笑挫退了他的语锋,但是他没有回答,我感觉我必须打被这个沉默:“我喝酒了。”

又是一个停顿,然后他说:“你是个笨蛋。”

“谢谢,外公。”

他的底气很足,我反而显得萎缩和虚弱。

“你有酒瘾了?”

“没有,我没有酒瘾。”

“那么不要做笨蛋,尤其是在工作上。”

他固有的好战性激起了我的一阵恼怒:“根本没有人把我看成是笨蛋。他们交给我一件案子,牵涉简娜·玛森。”

“什么样的案子?”

“她指控一个医生用他从墨西哥搞到的止痛药使她上了瘾。”

“你见过简娜·玛森了?”

“和她详细地交谈过。”

“她是什么样的人?”

“你梦中的那种女人,外公。”

“我们能够相处融洽。”

他们也许会的。“这是一件显赫的案子。是局长直接指派给我们的。这也是我去波士顿的原因。”

“你得全力以赴。”

“你觉得我该怎么去做?”

“不要做个笨蛋。”

没有用。你赢不了。和外公谈话的末尾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我光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哆嗦着,既然对外公生着气又为此感到内疚,我责备自己为什么在外公进医院的时候不在他的身边,担心到底在他的身上潜伏着怎样的病痛……一种无法说明的新的畏惧又在我心中生长起来,就像这场冷雨一样冰凉。

早晨只吃了点燕麦粥,然后就穿上牛仔裤和齐膝高的橡胶防雨靴,扣上风雪大衣,拉紧了兜帽,踏着泥浆穿过雨水四溢的小路朝更加阴冷的车库走去,我的巴罗库塔此时正泡在六寸深的水里,它拒绝启动。

“呆在家里,”罗莎琳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们要求政府雇员都呆在家里,除非他们的部门必须。”

“这就是说不让我呆在家里。”

她让我别挂断,过一会声音回来了:“是的,除了你,亲爱的安娜。”她继续往下说,压低了声音,“sac高罗威刚刚来过,他让你过来。”

一个小时以后唐纳多开着他的小车沿着狭窄的辅助路缓慢移到了我的阳台外,按着喇叭。他一定是使劲纠缠守卫才得以进到住宅区内部来。倾盆大雨来得如此猛烈以至我刚从门廊出去就被它浇了个透湿。

我跳进车里,“砰”地拉上了车门。

“这么说,巴罗库塔已经彻底完蛋了。”

“她没有完蛋,她只不过是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湿。”

“你怎么喜欢开这种破烂?”

“因为她罗曼蒂克。”

“花同样多的钱你足以弄到一辆称心的旧马自达车了。”

“每个人都开马自达。但没有人开巴罗库塔,他们那份浓墨重彩的工作就像那些老婊子一样。”

“这正是我担心你的地方。”他递给我一纸杯热咖啡。忽然间我感觉自己又已完全饿了。一“怎么闻到一股面包房的味道?”

“我给你带了点‘赞恩’松糕。”

“真的吗?”

“赞恩”松糕是紫浆果和植物纤维混合做成的大面团,经常是我午餐时的唯一食物。费了很大的劲我才找到它们并且拿在手里。咖啡诱人的香味,模糊的车窗外的瓢泼大雨,我们湿漉漉的外衣——他不会真正地看我一眼——同样使我心神激荡还有那个相同的不正当的欲念,我在波士顿坐在车里等着进隧洞时产生的那个非分之想,唐纳多和我是真正的情侣,每个时刻都能在我们自己特殊的虚构世界中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