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明宫不远就是承宁街,不经意间看到了同康医坊的大金漆招牌,突然想起了一个去处。

昌明街隔了缩长街,真该骑马过来的。仁安堂不愧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医馆,气派的主楼远在路口就已望见了。崔捷在大门外拦住一个学徒打扮的人问:“你们馆中是否有位丁大夫?”

太后指着远处说:“刚刚从那边走过的人是谁?”她看到一个捧着书,很活泼的身影。

2.背景

张淑妃连忙使眼色给她,但已迟了,只能心里骂骂:这蠢人,广陵郡王今年没有回京觐见,大违礼制,虽说是妹妹、妹夫,太后心里有什么想法还不知道呢。

崔捷笑着拍拍她肩膀,“不怕不怕。”又拿出从各县买回的好吃好玩的东西给她看。

崔捷自信目力不错,俯身寻找那枚暗器,却完全不见踪影。皇帝又催赶得急,她只好放弃。他能把细微的暗器发得如此精准,实在功力非浅。

皇帝想了想,“好像确是有。”

现在她的品秩已高出水部主事,恭迎御驾时站在前面,住处晴雨阁也在皇帝的映月轩旁边。这两处临湖而建,本是云川别墅景色最佳的地方,四面俱是连续的大直棂窗,内悬轻逸通透的碧色纱幔。可惜湖中已没有海棠、芙蕖的幽香渗入,天气渐热,只有湖底淤泥、死鱼腐臭的味道逼人而来。但是皇帝不想大费周章地换房。

丁洛泉哪知道她心里转了这么多念头,只当是吓到,连声催促她赶快回神练习。

崔捷傻眼,看来欧阳先生并没有夸大其词,他们书局果然生意遍天下。

崔捷躬身答道:“是臣份内事。”

“谏议大夫也很久没人上表给朕了,诸卿都觉得朕是一代圣君,无过无失?恐怕未必吧。”

“含光已去问过了,说是种在温泉边,周围比较热,所以秋天的花儿现在也能开。凤山花房在甘泉山有很大的花田,除了金花银花恐怕没什么花弄不出来的。这个崔进士据他同州的士子说该是贫寒出身,无父无母,因有次吐蕃来袭,用计谋救了百姓,故此得了州尹推荐前来应考。”

崔捷惊喜地细看了一下,此图工整细致,线条流畅,比例明确,令人一目了然,作图之人必定是个中老手。

欧阳先生年近五十,双目炯炯有神,长髯飘飘,乍一看好似书生学者,再看又觉比书生多了几分自在洒脱,大家施礼坐下,欧阳先生已看到了梅花,笑着说:“凤山花房下手真快,难怪是同业中之佼佼者。”

崔捷大吐一场,整整半年不敢再吃牛肉。

皇帝亦含笑点头:“可怜澧泉坊、永和坊的姑娘们只怕要哭得泪眼昏花。”

这就算是婉拒了,崔捷知道他还有很多地方要走,再谢几句便送他出去。

崔捷把西瓜一剖两半,一半分给门房和厨娘,剩下的一半自己都嫌太多,可惜篆儿不在这里,京里其他朋友恐怕是早吃腻了,转念一想,就叫门房老伯用普通木盒装了冰块和另一个西瓜,送到昌明街仁安堂去。

翌日,皇帝散朝回来,崔捷已候在延英门外,还未看清她面容就跪伏在地了,皇帝快走几步,笑着拍拍她肩膀:“起来吧,别在这儿晒了,进去。”

崔捷看到裴子明在旁,暗忖他是否有机要事禀报,但他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就不再犹豫跟在后面。

裴子明先向皇帝解说他奏折中所列的几项事情。一是改革兵部检视各处军备的方法,杜绝战事完毕有人暗中偷藏盔甲、刀枪等;二是近两年京畿和北方数郡收成不错,不少逃荒在外的人都重返家园,而一些郡守县令却没有及时核报新的户数,把新增的赋税都收进自己的口袋里;三是……

崔捷看他折子的厚度,真不是一时三刻说得完,估计他已尽量挑重要的讲了。皇帝努力控制眉头不要皱在一起,隐隐感觉到她的注视,便抬头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崔捷一愣,裴子明也转头望过来,“请崔大人直言。”

这时候想缄口不语已不成了,她朗声说道:“臣以为,陛下的职责是在不同的位置安排合适的人,不是事必躬亲,自专庶务。隋文帝称得上非常勤政,可惜日理万机,总免不了谬误的地方,时间越久偏差越大,以至后来不可收拾。尧舜无为却天下大治。裴大人何不多留意人才以匡辅陛下?”

崔大人?裴大人?还有最后一句的讥诮语气,皇帝的目光不解地在他们脸上兜了几个来回。崔捷的话并非无理,只是说得太过了,她平日可不会这么咄咄逼人的。

裴子明淡淡地说:“我一直都有留意,只不过天下事,少有能一蹴而就的。”

崔捷也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了,躬身赔礼道:“陛下,恕臣失仪。”

皇帝不想他们气氛太僵,就说:“你先到书房去。”

内侍们把书房的竹编窗帘卷起四分之三,书房是六角形建筑,三面以冰冷的大青石为墙,三面开着几乎到地的大直棱窗,窗外有浓密绿荫笼盖,即使外头烈日炙烤,屋内也是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这儿是皇帝最喜欢的地方,很少让人进来,倒是入夏后很多次嫌东阁太热,就带她移师到这边。崔捷推开一扇门,立在阶上看那星星点点、轻轻摇曳的小小野花。周围一片清幽谧静,心里却诸念纷至,此起彼伏。

皇帝进来时,刚好看到一抹被绿叶过滤得柔和的阳光投洒在她脸上,风吹动树枝,她俊秀的侧脸亦跟着时明时暗,光影流动。

过了一会,他才走过去,笑着说:“这儿原本种的是扶桑和木槿,红艳得刺眼,烦起来就让尚舍局的人全拔了。”

只怕尚舍局在这些稀见的野花上费心更多吧。

“你可回来了,近几天都忙翻了。”

崔捷腆然,转而忧虑地说:“陛下,是不是卢龙有战事?”

“是的……没有战事我已够头疼了……”皇帝背手望天,“之前魏博献钱三十万缗,我让他给属下官兵做春衣去,听说很改善了一下那边的人对朝廷的看法,但实际上我一丁点儿力气都没出,只是借花献佛,占了李宝盛的便宜……”

若不是担心战况,崔捷几乎要莞尔一笑了。

“可卢龙的人也在闹饥荒,难免就有点看法。按察使刘经纶见他们有异动,大概吓傻了,下令十之三四的士兵解甲归田。那一带窝里斗打了六七十年,民生凋敝,满目疮痍,参军的人靠打靠抢活路还大点儿,他一裁军自然惹得民怨沸腾。田慈尘就抓住这时机出来扮菩萨,分金散银的……”

这样一来,陛下被连累成坏人了。

皇帝看到她表情,含笑眨眼:“我穷,没办法。”

又一阵风袭来,皇帝的衣袖轻轻抚过她的左手,她瑟缩了一下,但背后已抵着窗门。不知哪棵树上传来几声悦耳的蝉音,皇帝也暂停了一瞬来静听夏蝉的初鸣。

然后他再继续:“田慈尘买了人心,野心就膨胀了,第一就盯上了易州粮仓。最新的消息是他已围城三日。易州的薛涣倒是忠臣一名,北有卢龙南有魏博,滋扰了这么多年也没失过城,但兵力一直削减,恐怕要守不住。”

易州的消息要几天才抵达长安,此时会是什么情况呢?崔捷到书架上取了河北、河东、河南三道的详图铺在桌上,看了一会,她指着恒州说:“这儿离易州最近,和易州、沧州呈三角形,可以直奔易州解围,也可以到沧州围魏救赵。恒州守将是……洪敬文?”

“正是,他不参一脚我都要偷笑了。考虑到薛涣或许能撑一月以上,他就算要渔翁得利也不会这么早有动作的。以洪敬文的实力,趁此一举兼并三州并非不可能,但他是个满足于现状的人,我猜会一直观望,直到局势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