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捷无奈,要形容相貌她也说不出来,一时竟想不出对策。在附近徘徊良久,腿也觉累了,就想随便找间店子歇歇。

太后也有一项端午节必须的应景的活儿,一国之母要亲自到宫外为皇帝拔一把艾草,洗浴时加在水里以驱百病。大明宫的所在龙首山就长有艾草,她也不用走远。即使如此排场仍是很大。在众目睽睽之下拔草,上有华盖遮阳,旁有宝扇扇风,太后自家都觉得啼笑皆非。

但大家可以姑且假设该故事发生在唐朝中后期,我偶尔有参照《新唐书》来写的。唐代君臣之间没有那么浓厚的“主子、奴才”气氛,互相还是比较尊敬的,比如朝议的时候,地位高的大臣可以坐着,问话完后,皇帝会起身相送;谏官如果不勇敢进谏,会被人讽刺胆小鬼,等等……

张淑妃说:“我以为南诏是蛮荒之地,怎么有这样精工淡雅的绣品?”

崔捷说:“端午节还远着呢,你这么快就准备啦?而且还弄这么多?”拿起混在其中的几串编着繁复花样的五彩手环、五彩项圈细看了一会,不禁称赞道:“你的手艺越发精细了呀。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戴‘百索’么?”

但皇帝看得明白:“糟,我竟把别人花朝节喂鸟的食袋打下来了。”

“咦!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皇帝恍然大悟,“我那时就有点奇怪怎么没送一整匹?原来是变着法子讨匾额呀。”

一小队龙武军提前进驻,还带来一道圣旨,她已被正式授予翰林学士之职,皇帝此次出巡钦点随侍大臣之一。

丁洛泉瞥见她恨恨的表情,笑了笑:“我娘以前可是教坊第一舞伎。”原来是家学渊源,难怪难怪,难怪督导我的时候这么严厉苛刻。

丁洛泉把一样东西举到她面前:“你这个铜符可以出入延英殿,宫女不会佩铜符的吧?”

崔捷不知道该怎么答,外面突然钟鼓齐鸣,徐少监过来催促道:“陛下,吉时已到了。”

崔捷一直注目在皇帝身上,急得起居郎大人用力扯她的袖子,崔捷赶紧回过神,熟练地磨起墨来。

蕖英愣住,自己不也是“可疑”之人的一类?不过这宫里“可疑”的人可多了去了,连皇帝都可说是无父无母的人。看太后似乎有了睡意,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弯下身低声道:“底下人报了,晋王的嬷嬷丈夫死了,不知道谁给了银子,后来好好的安葬了。”

崔捷不禁莞然,想起韦白的批语是“西河剑舞凌云气,一管清萧淡月初”,难怪会如此得意。他亦是一身白衣,两人感觉却大异其趣,一个豪贵,一个儒雅。又见他腰间并无佩剑,倒是有管晶莹透亮的淡青色玉箫,完全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样。

崔捷看那册子封皮写着《登科记》,第一页列了各甲名单,其后是各人的介绍,包括籍贯、出身、家世、婚史、密闻逸事、诗作辞赋等等不一而足。有好几个人已经写得满满,有些人的名字上做了不同记号,不知道是何含意。自己那一栏还空得很,名字前也用朱砂重重的点了一笔。

崔捷模糊地应了一声,篆儿以为她睡着了,其实还清醒得很,她还一直想着今天的事,有些画面总在脑中挥之不去,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又隐隐有些惴惴。

舍馆小二忍不住嘟哝:“累了一整天,睡觉都不得安生,官府就只给我们那一丁点儿钱。”

丁洛泉疑心重重:“我可以把方子给你。”

“不不不,我急着要用,等照你的方子磨出药来,她早变大花脸了。”

过了几日,皇帝终于解了点气,吩咐康福说:“你今天不用当门神了,让她进来。”

康福很踌躇了一阵才畏缩着答道:“陛下,崔学士一直没来过啦,听说有点小恙,在家养病呢。”

“什么?!”皇帝手中的毛笔差点滑落,语调也不自觉地提高:“你怎么不早禀报?”

康福脸拉了一尺长,真委屈死了。

皇帝在那奏折堆成的小山中翻出之前被他甩在一旁的崔捷的折子,这才发现那是告假的。他立刻站起来想出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不行,她又不是几朝元老、开国功臣、封疆大吏,我去了别人会怎么说,就是派太医去都不行。

来回踱了一阵,他又问:“请了哪儿的大夫?现在可好点了?”

“仁安堂的人看的,只是伤风,没什么大碍的。”

皇帝有点意外,“不是同康医坊,跑那么远?”这个康福就答不上了。

皇帝重新坐下,拿起原先看着的那份折子,可上头的字好像突然长了翅膀般在眼前飞来飞去,他不禁忿忿地说了一句:“谁的字这么难看!”

崔捷不知皇帝没有看她的折子。这天丁洛泉过来,又让她喝那种苦兮兮的药,她极不情愿地说:“我已全好了,这药就不必再喝了吧?”

丁洛泉笑道:“既然全好了,怎么还天天赖家里不干活?可见是没好彻底。”

陛下又没有叫人传话让她病好了就回去,明摆着要她继续闭门思过,但这实话绝不能说:“我不偶尔还会咳嗽么?那可要被弹劾失礼的。况且后天就是旬假,我乐得再休息几天。”

丁洛泉也不出声,只把药碗推到她面前,她只得闭了眼,咕嘟咕嘟地把药灌到肚子里。

丁洛泉环视四周,这房间只有一扇小窗,窗棂上那层薄薄的灰尘显示它很久没打开过了,难怪她会热出病来。不过,她不住在宽敞通风、明亮气派的主屋的原因也很容易理解。他的视线突然停在床前案桌上,那儿有个熟悉的瓶子和一把短剑。

“你还没把药送给‘相好’的舞伎么?明明说得那么急。”他讶异地说,还特意在“相好”两字上加重语气。

“她生气不愿见我,我还担这个心做什么?”崔捷皱眉答道。

丁洛泉过去抽出短剑端详了一阵,房内亮光不足,轻轻挥动,剑身仍能闪现清如月辉的光芒,“这是南诏国的铎鞘?皇帝赏你的吧?传闻它要在每个月圆之日,以马血浇淬,十年乃成。只怕有点儿戾气,你别随便放在床头了。”

“你怎么知道?听说在南诏只有权势之家才佩得起的。”

丁洛泉轻微地叹了一声:“当年我彷徨离家,只管一直往南走,有一天忽然抬头,看到周围的人都穿着奇装异服,满口听不懂的怪话,那才发现已到了南诏。”

崔捷心想:你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要逃这么远?

丁洛泉把剑插回鞘中,笑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确是至理。我在那儿见识了不少有趣的事情。比如他们柘东城里,诸葛亮收服孟获之后立的石碑还在,上面刻着‘碑即仆,蛮为汉奴’。南诏人心里不服气,可又惧怕先祖立的誓言,就在碑前堆满了大石头来遮掩。我偷偷扒开石头看字,还差点被他们抓到。”

崔捷很不以为然:“象诸葛这么聪明的人,竟会想不到要人佩服容易,要人臣服难?立碑扬威只会徒增忿恨,又有何益?”

丁洛泉愣住,他原本是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她解闷的,此时仔细琢磨,倒觉得她的话非常在理,不禁深深望了她一眼。

崔捷叹气道:“我看边境上的人只愿好好做生意过日子,没人有兴趣比较谁的手腕子力气大的。只是话不能由他们说了算。你在那儿可有听到什么对咱们不利的消息?”

丁洛泉作感叹点头状:“我一直以来总觉得你是女孩子的……”

崔捷吓了一跳,望望门外确定没人,才嗔怒地说:“我本来就是!”

“不,你装起朝廷命官来还忒象那么一回事的。”丁洛泉微笑着说:“前几年南诏和吐蕃交手,大败亏输,依我看是现在都还没恢复元气。”

崔捷露出稍微放心的神情。丁洛泉接着讲了几样真正新奇有趣的南诏国见闻,她这才听得入迷。

他走的时候,立在房门表情犹豫,似乎有什么事情决断不下,末了才望着她吞吐着说:“如果,撵你官瘾过足了……”

“什么?!”崔捷佯怒,心想结果你还是要嘲笑我女子参政吗?

丁洛泉似乎苦笑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