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看得明白:“糟,我竟把别人花朝节喂鸟的食袋打下来了。”

崔捷心想我总不能比皇帝更麻烦,连忙谦逊了一句坐下。

一小队龙武军提前进驻,还带来一道圣旨,她已被正式授予翰林学士之职,皇帝此次出巡钦点随侍大臣之一。

崔捷呆呆地摇头,刚才一瞬间的心情很复杂,不是被吓到,而是……

丁洛泉把一样东西举到她面前:“你这个铜符可以出入延英殿,宫女不会佩铜符的吧?”

皇帝把一叠厚厚的奏折递给她:“你举荐的人三日之内就把这些案子翻了,朕昨晚细看过,确是合情合理、公正无私,只是想问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崔捷一直注目在皇帝身上,急得起居郎大人用力扯她的袖子,崔捷赶紧回过神,熟练地磨起墨来。

“绕那里干什么?看那棵木芙蓉死掉了没?”太后冷冷地说,“好啊,皇帝尽可以去兄友弟恭,毕竟人家是有血亲联系的一家子,我就是完全不干事的恶毒后娘。我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重修明德殿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捣鼓着找证据来指证我当年放火烧死晋王呢。”

崔捷不禁莞然,想起韦白的批语是“西河剑舞凌云气,一管清萧淡月初”,难怪会如此得意。他亦是一身白衣,两人感觉却大异其趣,一个豪贵,一个儒雅。又见他腰间并无佩剑,倒是有管晶莹透亮的淡青色玉箫,完全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样。

篆儿咋舌道:“姚小郎君这么壮,只怕没穿上就撑破了。”

崔捷模糊地应了一声,篆儿以为她睡着了,其实还清醒得很,她还一直想着今天的事,有些画面总在脑中挥之不去,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又隐隐有些惴惴。

考生是到得七七八八,考官却还没定下来。

崔捷笑容僵住,握握她手不知道该说什么。篆儿反倒笑笑说:“不知道长安京里的人们是不是这样扎五毒的,我真想见识见识。”

崔捷脑子一转,说道:“不知道这些手艺能卖多少钱。”

“小玩意一个,当然很便宜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崔捷叹气,“想以此谋生,可能比较勉强。”篆儿反应不过来,崔捷正了脸色说道:“篆儿,你仔细想想,你比较喜欢绣花、种花还是养蜂?”

篆儿很惊奇:“三样我都不会呀。”

崔捷说:“绣花要很有耐心,你恐怕没有。种花可能要挑水锄地之类的,你恐怕做不来。养蜂似乎比较容易……不过,你先到凤山花房试试吧,他们甘泉山那边新开了蜂房,正要人呢。”

篆儿脸色一下白了:“是不是有人知道了什么?”

崔捷回想这一月发生的事情,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将来的事谁也预料不到。我不想牵累你。我和凤山花房也算有点交情,到时你就换回女孩子的身份去,我只说是别人求我帮忙的,并不认识你。”她又故作轻松地笑笑:“你去那里好好挣钱,将来我才好投奔你啊。”

篆儿听她竟是早安排好了,难过地说:“你辞了官和我一起走好不好?”心里却觉得她一定还不想,就是自己也不愿意她把才能浪费在养蜂上。

果然崔捷敷衍着说:“你先过去,我迟一点再说。”

这一晚该轮到崔捷进宫值宿,她听说皇帝一向尊重臣子,很少半夜三更传人问话,所以交了亥时便舒舒服服地更衣就寝了。哪知半梦半醒间却被人拍门吵醒,她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连忙爬起来换上浅绯官服,用冷水洗了脸,急急赶到延英殿,却见皇帝坐在棋盘旁等她,身边只有小康福伺候。

崔捷按住火气,谦虚地说:“陛下,微臣愚钝,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啊,决无欺君之言。”她确实也就写字还过得去。

皇帝笑道:“那正好,我棋艺也不怎么样。”

崔捷想,陛下竟然没有以高手自居,可大家都不敢赢他的吧。

皇帝说:“你有没有去过法证寺?广文书局很久之前办过一个比赛,评出在那寺庙前卖香烛的韩七是长安第一棋手,真正市井中的能人。”

崔捷听他语气中满是由衷的赞美而没有丝毫鄙薄之意,不禁对他多了一分好感,她笑问道:“陛下是不是找他过招了?”

“唉,别提了,以前人人都让着我,害我以为自己真奠下无敌,有天就改扮了去挑人家场子。不过这韩七也是位怪杰,不喜欢凭棋艺赢钱,数十年如一日摆他的香烛摊子过活,而且只摆半日,过期不候。”

崔捷暗笑,陛下那神情好像对这人的生活还有点神往似的。和他对弈了一阵,有几个昏招明显到自己都看出来了,果然水平一般。

皇帝一边下子一边说:“我扔下一百两银子,说如果他赢了,这银子就给寺里的孤儿买吃的穿的,他才答应了。我大败亏输后还不灰心,按照《西京国棋名人谱》上的排行榜一个个找下来,结果连最末那一位也能漂亮地赢我。”

崔捷明白他是要她尽管放手下子,“陛下,臣现在真的已尽力了。”

两人实力相近,倒也缠斗得痛快。最终皇帝小胜一目半,讨论了一会儿棋局,皇帝又笑着说:“敏直,你没有很强的好胜心,所以输了,你内心并不想赢我。”

崔捷低头收拾棋子。就这些天开始,皇帝时不时会以字相称,真有点不习惯。

翌日朝议散后,萧澈和韦白到翰林院寻崔捷说话,却被告知崔学士昨晚陪陛下弈棋到深夜,特准她今日回家休息。他们只好先回户部和吏部工作,等酉时离宫后再带两瓶美酒到翊善坊崔府拜访,不料门人说道:“老爷又被叫到宫里去了。”

两人交换了几下含有深意的目光,骑马离开。萧澈晃晃酒瓶问:“去你家还是我家?”

韦白答道:“你家那亭子安全点。”

原来萧府花园中有个湖心亭,必须撑船才能过去,在此处说话别人不容易偷听。

几杯酒下肚,韦白忍不住先问了:“你说……陛下是不是已知道她是女的?”

萧澈说:“应该不会吧,我们想多了吧?象陛下这种养在深闺人不识的……”

韦白笑道:“哪有,你明知道他经常溜出宫去。”接着又叹气,“你不觉得陛下对小崔很特别,老爱支使她?翰林学士以前都是由其他职位的大臣兼任,小崔却专任翰林,好处就是没有规定的任务,不用应付其他人,甚至朝议都不必参加,我可不可以理解成陛下是为了保护她不被人发现?他还把云骊送她了,初时我只当他是爱才。”

“有理,有理。”萧澈苦笑:“我只是很不甘陛下怎么看出来的。小崔藏得这么好,我们要不是经常到她家,发现她小僮的破绽,恐怕还要很久都不会怀疑她呢。”

“你不觉得陛下眼睛很毒,经常看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萧澈感慨,“是,他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小孩子了。”

韦白心想,瞧你这语气,十足陛下的嬷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