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知道她在朝中的所作所为,可却对她与皇上间的事儿不甚明解,回京后虽与旁人闲言时提起,却没一个人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此时见她自己亦不直言,他心中倒有些了然起来,当下对沈知礼之事稍稍有了些把握。

况且其后狄念倘有拜表、请旨赐婚,他若允其所请,则会使朝中以为此事是经他授意而为,老臣们定当面上无光,而沈知礼必会抗旨不遵;他若驳其所奏,则会使狄念心生罅隙,二人君臣相得之情不复留存。

却不知,他在此时此刻叫住她要干什么。

孟廷辉这才发现自己这处也有鱼上钩,待要压竿不动时,身后却有个小黄门笑嘻嘻地撑了红网来,冲她道“既已得鱼,孟大人怎的还不起竿”

而孟廷辉身为权知制诰,方一入宫便接人传禀了此事,微诧之余便亲自着手拟就此诏,心头又略生感慨,想起尹清那日所道之言,竟是当真不虚。

黄波转头看向人群中,见那一抹绛色忽飘忽飘地已出十步之外,这才低低一叹,赶紧跟了上去。

那里面早已是吵嚷不休,沸腾之声连出朱墙翠柳,轰得他愈发急了起来,就差没甩袍而跑了。

换了一般人,若是真想以此来谋私利者,定会开口张要难企之位;他费了心思弄到这些信件,又费了心思在这种时刻来交与她,可开口却只求留任京官这么一件十有八九是定数的事情,可见他的本意并非是要用这些信件来谋求显位;但他又绝非是想要借此来亲附她,倘是如此,他什么好处都不要的话岂不是更能彰显心诚之意他分明是不求好处,却要装作是为了保任京官来在这种时候“巴结”她。

话虽如此,可她却深切地明白,就算再议,以徐亭那顽固的性子,也必定是不会同意的。

他一手搂她,一手拾笔落字,口中笑道“听你这话,旁人说你是谀上妄臣亦不为过。我岂有你说得那么好”

第87章心意

她亦慢慢返身,往回走去,路上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的簿子,眼神不由暗了些。

一路上不时有二省中的年轻属吏走过见她走来,或是低首揖礼是问她一声“孟大人”,态度皆是有礼。

祥云观中早有守吏们准备好一切,就等着他来。

想要问他明日宫里会否发现,她那一身官服襦裙被他撕碎了又该如何是好,可耳边却传来他低沉蛊惑的声音“累了就睡。”

她怔望着他,全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她坐在他身前,人已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颗心有如浮在天际云端,不知所处。

其中一人见沈知书今夜这般好相与,胆子愈发大了起来,连灌他数杯酒,然后笑呵呵地开玩笑道“我们平日里私下常说,要想严家铺子不占这好处,非得严大小姐嫁给沈大人不成到时候,沈大人总不能再把这好处给自家人享占了不成”

待内外城中军防尽换、柳旗县内稍一安定。沈知书便将诸事委于曹字雄。自己先快马赶回青州。

孟廷辉一直同霍德威站在后面。她目光扫外面的那些亲军将士们,心下暗算人马之数,见此时较之她先前入城时又多了数百人知是狄念将之前五里一散的兵马尽数召了回来。由是可推,宋之瑞所率大军当已离城不远想着,心中又是一安。

霍德威眯了眯眼,又冲她道“你所言果真俱为皇上之言”

就这么被守城乱军从一路吊上去,快至城头时,那长绳忽然旋拧了一下,坐筐一斜,令她小惊了下,下一瞬胳膊便被人拉住,整个人被连拉带拽地扯上了城墙高台。

她沉思半晌,又握紧了严馥之的手,问道“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断不可随口乱说”

她的身子有些硬,却仍是闭上眼迎合他这个热烫的吻,觉出他探手过来解她的官服,在他腰后的手不禁轻攥,可是依旧没动,任由他用力地揉捏她的身子。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睁眼道“宣。”一收双腿,一抖袍摆,坐正身子后,脸上一副沉肃之色。

他的脸逆着窗缝细光,看不甚清,可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是他来了,当下一惊,出声道“陛下陛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的额贴着冰冰凉的殿砖,耳边传殿外拜呼万岁的远远回音,心底却是涩且难安。不需起身向上看,也知他在龙座之上是多么庄肃雍威,那一张脸就同那一颗心一样,冷且难辨。

她喘了一口气,又道“臣此时想起来,竟觉自己有些像那狗。”又侧脸对上他的眼,轻声道“可臣与那狗还是有不同之处的。臣在想,倘若臣是那狗,纵是要被宰杀烹煮,也恨不能将一身骨肉送到捡养它的那个人盘中,让那人食臣之肉、饮臣骨汤、寝臣皮毛。”

她的脸几乎要绽出血来。

舌尖滚烫,时而如枪剑利刃,时而如细羽绵毛,令她时而绷颤时而瘫软,溃败成水,汪涌而淌。

他点头,起身下案,走去那案前,随手拿起那把玉剑,斜眉道“不过繁冗礼制而已。”

王奇奉诏出京,却在离狱之后上折请查孟廷辉滥用私刑之举,朝中骤起风言,道门下省左司谏孟廷辉不止逾位问审、更是目无台狱之制而对命官动用私刑,着请太子将其减官罚俸,可太子却因王奇所奏无证而驳朝臣之请。

孟廷辉闻言小惊,想起去年那时他人尚远在青州,又怎会知道京中此事,且又是一副神秘不已的模样,显见是知道内情的,于是更加不解,不禁蹙眉,厉声道“你是今年三月初才奉诏回京入太仆寺的,如何能知去年北苑骑射用马之事”

他盯了她许久,才收回目光,继续阔步朝前走去,低声慢慢道“因为我想。”

孟廷辉闻言垂睫,掩去眼中惊色。

他哑然,峻色一缓。

长道上急急在走的人看清,赶忙叫道“殿下”然后便小步跑了过去,“殿下去了哪里,让小的好找”

值吏没见过她,转头看向曹京,目光犹疑。

孟廷辉立着未动,不知如何劝,亦知没法劝,抬眼望向夜幕深空稀星,忽觉一阵心酸。

她所道之事不是没人想过,可皇上就只有太子这一个子嗣,朝中谁人不盼太子能够广纳妃妾、多诞龙子

纷纷正身低头,敛袖道。

路上想起来方怀昨夜临别前嘱咐她的话,因而一进朱院,过了前堂后便径直去了编检厅。

她立时道“谢殿下。”

沈知书亦起身,陪她走到门外,又吩咐外面候着的衙役道“送严大小姐回府。”

外面进来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子,候在一旁,对他禀道“大公子,三日前您派人去送了飞帖的那些文武官吏们,今夜都来了。”

她便直起身子,歪过脑袋去瞧他,昏昏暗暗的车厢内他坐得挺直,车帘透过的淡光轻轻拂过他脸侧,那一双异色双瞳看上去甚是慑人,俊额薄唇,一张脸凝肃得让她心口蓦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