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如果这一群体真的是地位低下的弱势群体,像“人类”这样的被公认为头脑出众的猪仔,怎么会被扔进这一伙里?我相信,我们长期以来大错特错了。这不是一群地位低下的单身汉.而是一群地位很高的年轻人,其中有些大有可能在部落中出人头地。

其他猪仔弹响舌头,发出叽叽叽的声音。

刊于雷克雅末克《历史学报》

《语义学》91948/15

“你就留在这儿,哪儿也别去。”弄清情况后她便立即对利波说,“我一接到电话,马上就派人去了你母亲那儿。”

皮波之死造成的冲击并不仅仅局限于卢西塔尼亚。这个消息迅速通过安赛波传遍了人类世界。在安德指挥下的异族屠灭之后,人类发现的惟一一种外星智慧生命,将一个致力于观察研究他们的人类成员折磨致死。几个小时之内,学者、科学家、政治家和新闻记者们纷纷登场,发表见解。

鲁特朝他走来,夸张地摇晃着身体,大摇大摆。他这是在模仿人类。配上那个扁扁的上翘的拱嘴,模样可笑极了。真像猪。难怪别的星球上的人管他们叫“猪仔”。早在1986年时,第一批来这个星球的人在首次发回的报告中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到1925年卢西塔尼亚殖民地正式成立时,猪仔这个名字已经根深蒂固,再也改不掉了。数以百计的人类世界上的外星人类学家称他们“卢西塔尼亚原住民”,但皮波清楚得很,这只是一种专业姿态而已。除了写学术论文,外星人类学家平时照样叫他们猪仔。皮波自己通常用葡萄牙语,称他们“坡奇尼奥”.他们看来并不反对。他们自己则自称“小个子”。可话又说回来,不管称呼体不体面,事实摆在那儿:比如现在这种时候,鲁特看上去百分之百像一头直立的猪。

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为什么还不回家?这个问题她找不到答案。孩子们需要她,这是肯定的。天天早出晚归,回家时年龄较小的孩子们已经睡着了,这样对待孩予实在不能算是尽到了母亲的责任。但现在,明知道应该回去了,她却仍然在实验室里发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是。

她想过回家,但不知为什么,想起回家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马考恩不是已经死了吗,她提醒自己,三周前就死了。怎么不早点儿呢?他做了我需要他做的一切,我也做了他需要的一切。此后,在他腐烂坏死之前四年,我们已经找不出继续在一起的理由了。那些日子里我们从来没有过一分一刻的爱,但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他。就算不能离婚,分居也行啊。可以不受殴打。到现在她的臀部还觉得僵硬,有时疼得厉害。那是他上次把她摔在水泥地上留下的后遗症。你给我留下了多么可爱的回忆啊,马考恩,我的丈夫,你这个畜生。

一念及此,臀部帝痛像烧灼一样传遍全身。她满意地点点头。我理虚受到这种惩罚,疼痛消失后我反而会更难过的。

她站起来走过房间,腿一点也不瘸,即使疼得受不了,稍微瘸一点会舒服得多。这方而不能宠着自己,任何方面部不能。我活该。

她走出房间,关好门。她一离开,电脑便关闭了房间里的照明灯,只留下植物栽培区的灯,以促进光合作用。她深爱着这些植物,她的宠物。长吧,她口夜对它们呼唤着,快快长大吧。她为每一株死去的植物伤心难过.只有确定彻底没有希望了,她才肯掐掉一株。离开工作站的时候,她似乎还能听到植物们无声的音乐,听到细胞小得不能再小的动静:它们在生长、分裂、形成种种繁复的形式:离开它们,她就是从光明走向黑暗,从生走向死,心中疼痛愈加强烈,配合着臀部肢体的伤痛。

从山坡走向山脚的家时,她发现自家窗户单透出灯光,照亮了她下面的山坡。好在科尤拉和格雷戈的房间里没亮灯。她最受不了他们俩对她的谴责:科尤扣的沉默、格雷戈阴沉粗野的举止。可除开这个房间,家里亮灯的房间太多了,包括她自己的房间和前屋。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她最讨厌不同寻常的事。

奥尔拉多坐在起居室里,跟平时一样戴着耳机。但今晚他的眼睛上还戴着互动夹,显然正从电脑里载人过去的影像,或者在下载眼睛里记录的资料。和以前无数次一样,她恨不得自己也能把保存在大脑中的影像下载出来,再把它们删个一千二净,代之以愉快的回忆。比如,删掉对皮波的尸体的记忆,换上他们三人在外星人类学家工作站度过的那些黄金时光;还有裹在尸布里的利波的尸体,她的心上人的肌肤,包裹在~层层织物中。多么希望这些记忆能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有关这具躯体叼蜜回忆,他抚过她身体的双手,他的嘴唇的轻触。但美好时光一去不复返,被痛苦深深地掩埋了。全都是我偷来的,这些美好的日子,所以它们又从我的手中全都夺走,只给我留下我应受的惩罚。

奥尔拉多朝她转过脸来,互动夹从他眼窝里凸出来。她不觉了一下,心头涌起一阵羞愧:我对不起你,她无声地说,如果你有另一个妈妈,你肯定不会丧失眼睛。劳诺,出生时你是最好的,是我的孩子当中最健康、最健全的。但是,我的子宫里产出的任何后代都不可能长久保持健全。

这些她当然没有说,和她一样,奥尔拉多也不开口。她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看看为什么灯没关上。

“母亲。”奥尔拉多说。

他摘下了耳机,从眼窝里拧下互动夹。

“什么事?”

“家里来了客人。”他说,“是那个代言人。”

她感到心里泛起一阵寒意。别在今晚,她尢声地呼喊着。但同时她也知道,自已明天也不愿见他,后天也不愿,永远都不愿见到这个人。

“他的裤子已经洗干净了,正在你房间里换。请别介意。”

埃拉从厨房走进来,“你回来了。”她说,“我正倒咖啡呢,你也有一杯。”

“我上外面去,等他走了我再回来。”娜温妮阿道。

埃拉和奥尔拉多对视一眼。她立即明白了,她已经被看成了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很显然,无论代言人想在这里干什么,他们都会支持他。好吧,我就是个问题,一个你们解决不了的大问题。

“母亲,”奥尔拉多说,“他和主教说的不一样。这个人挺好的。”

娜温妮阿用她最损人的嘲讽语气答道:“你从什么时候成了分辨好人坏人的专家啦?”

埃拉和奥尔拉多又对视一眼。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们该怎么向她解释?怎么才能说服她?这个嘛,亲爱的孩子们,我是说服不了的,利波活着时每个星期都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这一点。他从来没能从我这里掏出那个秘密,他的死亡不是我的过错。

不过他们总算取得了一点成功,她没有离开家,而是进到厨房,在门口与埃拉擦身而过,没有碰到她。厨房桌上,小小的咖啡杯整整齐齐排成一圈,中间放着咖啡壶。她坐下来,前臂支在桌子上。这么说,代言人来了,一到这里就直奔她家。他还能去哪儿?他来这里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错,难道不是吗?又一个生活被我毁掉的人,像我的孩子,像马考恩,像利波,还有皮波,还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