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温妮阿的工作一个小时以前就做完了,可她还是盘桓在生物学家工作站里不愿离开。克隆的马铃薯在培养液里长得很好,现在只需每天注意观察就行了,看这种顽强的植物经过她的基因改造之后能不能长出有用的块茎。

他是在开玩笑吗?鲁特二十四年前就死了,对不对?也许这只是某种宗教方面的事儿,选一棵树当成孩子的父亲。可曼达楚阿说这话时仿佛在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事实。难道他们会有长达二十四年的妊娠期?或者,“人类”必须花二十几年时间才能由一个十厘米的小东西长成我们看到的成年猪仔?又或者。他们把鲁特的精子存在什么地方的一个小罐里还是另有蹊跷?

请注意这里的语言模式。跟我们交流时他们主要用斯塔克语,说到故事的和尾声时则转用葡萄牙话。思考之后我们才发觉,我们平时也是这么做的:情绪最激动时会不自觉地转用自己的母语葡萄牙语。

这些情况我不能上报,因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显然违背了法令。可是,没有人能做到对坡奇尼奥隐瞒我们的一切信息,这项法律本身就愚不可言,达不到它的预期效果。我触犯了法律,一旦被发现,他们将切断我们与坡奇尼奥的交流。如果出现那种情况,形势将比目前的受约束的交流更加恶劣。所以,我不得不欺骗,使用种种可笑的骗术,比如把这份笔记保存在利波的加密个人文件夹中,连我亲爱的妻子都不会想到在那里头寻找什么东西。这里就是我发现的信息,它极为重要:我们所研究的坡奇尼奥都是单身汉。囿于规定,我无法将这个信息通告异乡学者。

是一个猪仔,立在终端上方的空中。他动弹起来,挠着痒痒.又伸出手去够什么东西,缩回来时手哩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往下滴滴嗒嗒淌着汁液。猪仔把这东西嘴里一塞.大嚼起来,汁液顺着嘴角直淌到胸前。

【1一种科学厦哲学规则:两种或多种竞争性理论中,最简单者最可取:来知现象的解释应首先建立在已知的东西上。】

此后,异乡人能够提供的有限帮助都已提供。他们当然是异乡人,与卢西塔尼亚的距离以光年计。各人类世界的居民重新返回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中。

这时树上的鲁特身体后仰,快掉下来时双手一扬,比画了个敬礼的姿势,身体一个后空翻,落到地上跳了几步,稳稳站住,没有摔倒。

——加斯托与西达去世前两天的对话。插入其电脑工作笔记。初次引用于《失落的科研线索》,

刊于《方法论学报》2001:12:12:144—45

那天晚上,安德很晚才从希贝拉家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花了一个多小时分析当晚发生的事,尤其是娜温妮阿回家之后的事件。

第二天,安德还是一早就醒了,脑子罩立即浮现出一大堆需要回答的问题。准备代言时总是这样。他需要把大最零碎资料拼凑在一起,才能深入死者的心灵,发现他们本来准备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情况,使他们的生活大大背离了初衷。在得出结论之前,他很少休息。但这一次,让他无法安睡的还有焦灼。这一次,他对生者倾注了极大的关怀,远甚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你当然陷得更深。”听了他的诉说后简解释道,“没等离开特隆海姆,你就已经爱上那个娜温妮阿了。”

“也许我爱上了当年那个年轻姑娘。可现在这个女人又凶又自私。瞧瞧她,竟然受得了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那些事。”

“这就是死者代言人的所作所为吗?单凭表面现象就对一个人下断语。”

“你还不如干脆说我爱上了格雷戈哩。”

“你呀,总喜欢别人在你身上撒尿。”

“还有科尤拉。他们所有人都比她强。还有米罗,我喜欢那个小伙子。”

“他们都爱上了你,安德。”

他大笑起来,“人人都以为自己爱我,可一旦我开口代言,他们就不会那么想了。娜温妮阿比大多数人更有眼光——没等我说出真相,她已经恨上我了。”

“你和其他人一样,对自己一无所知,代言人。”简说,“答应我,你死之后让我替你代言吗?我可真有一大堆话要说呢。”

“这些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安德疲惫地说,“干这一行,你比我还差劲。”

他开始动手列出一个相关问题表:

一、为什么娜温妮阿一定要嫁给马考恩?

二、为什么马考恩那么憎恨自己的孩子?

三、为什么娜温妮阿那么憎恨自己?

四、为什么米罗请我替利波代言?

五、为什么埃托请我为她父亲代言?

六、为什么娜温妮阿改变了主意,不让我为皮波代言了?

七、马考恩的直接死因是什么?

他注视着第七个问题。这是最容易回答的,只是个单纯的医学问题。就从这里开始吧。

替马考恩作尸检的医生名叫纳维欧,意思是“船”。

“不是因为我个子大得像轮船,”他笑道,“也不是说我很会游泳。我的全名是恩里科·欧·纳维加多·卡隆纳达。纳维加多是船长的意思。幸好他们用这个名字称呼我,没管我叫卡隆纳达,就是小钢炮的意思。后一个名字的联想可有点下流呢。”

安德没被他笑逐颜开的样子骗过。和其他人一样,纳维欧也是个循规蹈矩奠主教徒,也跟其他人一样,对主教大人的吩咐言听计从。他的目的就是不让安德了解任何情况,这样做他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我提出问题,希望得到回答。我有两种途径得到你的回答。”安德的声音不大,“我可以问你,而你也如实作答。另一种办法是,我向星际议会提交一份请求,命令你向我公开你的记录。安赛波的收费是十分昂贵的。而且,由于我的请求完全正当,你的拒绝却是触犯法律的,所以这笔通汛费用将从你们殖民地奉来已经很紧张的经费中扣除,加上一倍的罚金,还有对你个人的惩罚。”

安德平静地说着,纳维欧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他冷冷地答道:“我自然会回答你的问题。”

“这里头没有‘自然’可言。”安德说,“我是依法前来的代言人,而你们主教却要求米拉格雷人民,无缘无故对我采取不公正的抵制态度。请你为这里每一个人做件好事,通知他们:如果这种表面上热烈欢迎,背地里却拒不合作惮度继续下去,我会请求星际议会改变我的身份,使我从代言人变为检察官。我向你担保,我在星际议会里的名声还不错,我的请求会批准的。”

纳维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检察官具有议会赋予的权力,有权以宗教迫害的理由收回殖民地奠主教特许状。到时候,不仅主教会被立即撤职召回梵蒂冈接受处罚,卢西塔尼亚整个殖民地都势必爆发剧变。

“你既然知道我们不希望你来,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纳维欧问。

“有人希望我来,否则我是不会来的。”安德道,“你可以不喜欢这条法律,对它万分恼火,但它保护了许多天主教徒,这些人身处获得别的宗教许可状的殖民地,全凭这条法律才能得到安全。”

纳维欧的手指叩打着办公桌。“你的问题是什么,代言人?”他说,“咱们快点,早完早了。”

“非常简单,至少开头很简单。马科斯·希贝拉的直接死因是什么?”

“马考恩!”纳维欧一声惊呼,“你大老远到这儿来,不可能是替他代言吧。他几个星期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