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水浒后传 > 第14回 安太医遭谗先避迹 闻参谋高隐款名贤

那卢师越在旁,再不开口。原来那厮是个阴险之徒,本是撑布伞卖药的,投蔡京门下,滥厕太医院中。一向妒忌安道全本领高妙,见与李俊讥刺朝政,暗记在心。

前丰、后丰、青霓、罗江、古渡、钓鱼、

适遇中秋,那日李俊命宰了两头牛,几副猪羊,大劳军士,就同众兄弟赏月,到一高峰上坐下。那一轮皓月从东边海中涌出,金光万道,天宇清朗,擎着杯道:“梁山泊与太湖中虽然空阔,怎比得这海外浩荡?承众位相扶脱了Ĕo8;陵之难,到这清水澳稍立根基。奈兵微将寡,还立脚不住,必得取了金鳌岛方可容身。闻得沙龙骁勇,急切难攻,如何是好?”乐和道:“班以三十六人破了鄯善国。将在谋而不在勇,且屯扎几时,招集训练,觑个机会方可攻他。不可性急,只要防他来侵犯,当做准备。这里又无险阻可守,沿边宜建木栅,拨几个船远处了望,放炮为号,这是要紧着数。”李俊道:“明日就树栅了望!”当下饮到二更始散。

无半顿饭时,三个送到了。李俊见拿住太守,围绕许多人,又见乐和指手划脚的说,反不知头脑,呆呆的立着,吕太守道:“好汉三位已送到了,放了下官罢。”乐和道:“还未!不要性急。那太湖是百姓的活路,怎么与巴山蛇连手出告示,做了放生湖,要领他字号水牌,平分鱼利,私自起税。我弟兄们不忿,与百姓做主,你又阴谋诡计,拿住监禁,诈掯三千银子。银子现有在这里,却没得与你!你剥削百姓的许多财物,拿出来送三千与我们,方才饶你!”太守道:“出告示做放生湖,是下官不合误听了。私起鱼税,设计拿好汉们,都是了乡绅的主意。既要银子,只得取来。”又唤书吏、皂快到街里尽数拿来。奶奶见说,慌了手脚,连忙搬出几十封。乐和叫送到船内,吕太守哀求道:“恐失官箴,好汉放手罢。”乐和道:“性命便饶你。只是那丁自燮气他不过,要同去和他对明白了,方才放你。若不放心,叫众行役一同随去便了。”吕太守没奈何,只得唤众役齐到船中。倪云、高青还紧紧帮住。离郡城三十里、便是太湖,拽起风帆,不消半日,到了马迹山下。乐和自己扮做衙役,先去报知,说本府太爷来拜。

李俊道:“这般大雪,那湖光山色一清旷,我们何不登那缥缈峰饮酒赏雪?也是一番豪举。”费保道:“极妙!”将带来的肉脯、羊羔、鲜鱼、醉蟹,唤小渔户挑了两三坛酒,各人换了毡衣斗笠,冲寒踏雪而去。那峰只有三里多高,鱼贯而上。到了峰顶,一株大松树下有块大石头,扫去雪,将肴馔摆上。石中敲出火来,拾松技败叶烫得酒热,七个弟兄团团坐定,大碗斟来。吃了一会,李俊掀髯笑道:“你看湖面水波不兴,却如匹练,倒平了些。山峦粉妆玉砌,像高了些,好看么?尝闻道:‘朝臣侍漏五更寒,铁甲将军夜渡关。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我们今日在此饮酒赏雪,真是天地间的至乐!凭你掀天的富贵,也比不得这般闲散。若论我李俊,年力正壮,志气未衰,哪里不再做些事业?只是古今都有尽头,不如与兄弟们吃些酒,图些快活罢。闻得宋公明、卢员外俱被鸩死,往日忠心付之流水。我若不见机,也在数内了。”说罢,又吃。

那王宣慰少年好色,欣羡不已。郭京更垂涎那披郎君,唤汪五狗:“去访问是谁家女子,便来回话。”乐和正色止住道:“看他端庄贞静,大家举止,不可造次,恐失观瞻。”王宣慰倒也罢,郭京哪里丢得开,被乐和阻了兴,好生不乐。酒也不吃,只做起身开步,踅了一回。那两位佳人却好转来下船,又饱看得满意。认得这船家长在府中装载的,暗记在心。回来重复坐下,与王宣慰猜枚赛色,吃得烂醉。王宣慰见天色将晚,唤侍从收拾樽罍回府。

头戴逍遥巾,丝丝似千条柳线;身穿破衲袄,缕缕如百结流苏。满面灰尘,几日不经浆水;四肢委顿,昨宵决少粥汤。手拿渔鼓简,还装落难神仙;胸藏木漆碗,竟是叫街花子。

那法官法力已穷,无可奈何,思量下台走路。道人叫道:“仙长,还有什么奇术,再请赐教一番。小道也有些小技,不敢唐突。但既蒙先施,也只得略做一二件,与众位看官消遣一消遣,不知可否?”台下的人一来要看法术,二来抱不平,齐声道:“二位师父原说赌赛的,他赢不得你,礼无不答,自然该显手段。我们自有公道哩!”说声未罢,只见道人在葫芦内取出个桃核儿,唤看的人在台边掘一土坑,将桃核埋着,又盖上泥土。把一杯水念了咒语,浇在土上。须臾生出一株大桃树,繁簇簇开的满树花,结三颗桃子,其大如拳,鲜红灼灼。道人把手一招,云端里冉冉走下一个美女来,绰约仙姿,淡妆道服,非世间美貌可比。轻轻把纤手摘下桃子,袖里拿出个金镶白玉盘,袅娜娉婷走到东边台上,深深道个万福,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如流莺娇啭的道:“侍儿是王母娘娘殿前司香玉女,慧眼观来,知仙长在此演法,特遣送蟠桃三颗,食了长生不老。”法官见玉女天姿国色,细语柔声,不觉凡心顿起,正要伸手来接,蓦有一位天神,青面獠牙,身长丈馀,头戴束冠,腰系虎皮裙,手执狼牙棍,腾空而来,把法官夹领揪住,望台下一丢,晕倒在地。天神玉女都不见了。侍者慌忙跳下扶起,兀自昏迷不醒。驼到后边去了。众人拍手大笑道:“好一位道长,有这样手段,我们从不见。”一哄而散。

却说冯舍人伴当到彰德府告,差人到草料场拿那杜兴,早已逃去了。星夜赶到东京,冯彪知道儿子被杀,又苦又恨,细问根由。伴当将囚徒杜兴勾引响马的话说了。冯彪道:“既是杜兴,自有下落。”禀过童枢密,一面行文到彰德缉拿响马,一面行文到济州勾摄杜兴主人李应,要他身上根捉杜兴。说那济州知府接得枢密院文书,要捉李应,唤缉捕使臣商议。使臣禀道:“那李应有万夫不当之勇,容易拿不来。必须太爷自去,只说拜他,哄出来方好拿得。”知府便摆执事,带了一百多衙役到独龙冈。

随将杜兴下牢城营内,讨了收管。杜兴到单身房内,不等开口,取十两银子送与差拨,二十两银子送与管营。少顷,唤到营厅。管营道:“太祖皇帝定下律令,凡配到囚徒,先打一百杀威棒。看你脸上黄瘦,想是路上害了病,权且寄下。”教他看守天王堂,不过烧香扫地,极是清净省力。这是看银子分上。杜兴又置办酒食请差拨并合营人役,因此尽皆喜他。那管营姓李名焕,是东京人,年纪六旬,为人忠厚有馀。见杜兴能干,志量爽慨,又为别人的事受罪,自己没有子息,抬举他做个梯己人,叫他长随买办。杜兴又肯使闲钱,不时买些时新物件送进孝顺。从此出入内衙,并无顾忌。

却说栾廷玉分三百兵与扈成去守保城池,只道是心腹徒弟,托了他,无内顾之忧;又知寨内真情,可以唾手成功。先差“夜不收”寻土人引路,到山后西南角上,果是有丹枫岭,探实回报。到晚上尽皆饱餐,着五百兵守寨,截住前路。自引一千多兵,人衔枚,马摘铃,悄悄的到丹枫岭。寨口无人拦阻。呐声喊,杀进去,并无一人,是个空寨。栾廷玉跌脚懊悔道:“不好了,中他奸计!”恐怕城中有失,连忙回兵,运开木石,从前塞而出。那守大寨的兵只道是贼寇逃走,把铳炮矢石尽力打来,连忙吆喝是自家的兵,已打伤许多了。

四个说得投机,猜枚行令。阮小七也连吃了几大碗闷酒。看看红日西沉,星光灿烂,各人执件器械出门。孙新道:“二嫂,你明晚整顿酒肴,在这里饮过菖蒲酒就去。”顾大嫂道:“这个自然。”孙新在前引路,一同望登云山而去。有诗为证:

你道马上这官是谁?原来就是蔡太师府中张干办,前日随着太尉陈宗善来山寨里招安的。因他伶牙利齿、擅作威福,阮小七把十瓶皇封御酒偷来吃了,换上十瓶村白酒。诏书上无安慰之意,众好汉心中不服,一齐作,扯破诏书。亏得宋江劝解,连夜送下山,抱头鼠窜而去。因他极会逢迎,蔡京十分信任他,要抬举一场富贵,对吏部文选司说了,讨这济州府通判与他做。领了文凭,到任未及三个月,因太守张叔夜升了廉访使,他便谋署这济州府印。倚着蔡太师脚力,凌压同僚,贪虐百姓,无所不为,人人嗟怨。他思量宋江这一伙虽然销散,那梁山泊旧寨或有旧物埋藏,可以掏摸;馀党潜伏,缉捕得几个,倒有些生。这两日是四月天,蚕忙停讼,没处弄耸,趁闲来此巡察,不想却好遇着阮小七在此吃酒,一见便喝道:“你这伙是甚么歹人,又在这里啸聚!左右与我拿下!”阮小七不听便罢,听见这般言语,火星直喷,如何忍得!提着双拳说道:“我老爷在此吃几杯酒儿,干你鸟事!做张做智要来拿我!”跟随人役有认得的,道:“这便是活阎罗阮小七。”张通判大怒道:“你这杀不尽的草寇,重新在此造反!我今为一郡之主,正要剿除遗贼,怎便违我?如此放肆!”阮小七圆睁怪眼,手拍胸脯,露出那青郁郁刺的豹子来,骂道:“你这腌脏畜生!我老爷也曾为朝廷出力,征战多年,蒙授盖天军都统。哪里钻出来这害民的赃贼,无事便来撩拨老爷!”抢到马前,要提他下来,被众衙役拦住,不得近身。阮小七大吼一声,想要杀他,身边又没有利器,就夺衙役手中藤棍,劈头乱打,把张通判的幞头歪瘪在半边。众衙役慌忙护卫,当不得阮小七力大,把藤棍一搅,都倒在地。张通判见不是头,扯转马,连抽两鞭,飞也跑去。众衙役也都爬起逃走,走得慢的,被阮小七抓着一个,喝道:“这是甚么野贼,倒来闯事!”擎着拳头便打。那人杀猪也似叫道:“老爷,不要打!不干小人事。这是济州通判,是东京蔡太师府内姓张的干办。新任未久,恐伯泊里另有甚么闲人,故来巡视,认不得老爷,因此唐突,求饶了小人狗命罢。”阮小七道:“既然如此,便饶你。只是你去对那野贼说,敢是天包着胆,没事便来轻惹老爷!”那人得了性命,没口的说道:“小人就去说!”一骨碌爬起来去了。阮小七道:“原来就是那个张干办,不过是蔡京门下一个走狗,岂可为民父母!朝廷好没体统!可惜不曾带得刀来,砍了这颗驴头便好。”正是:

又行两日,到了泰安州,寻问戴宗,果然在岳庙里。厮会着戴宗,不胜之喜,问道:“安先生,你在东京供奉,怎得到此?”安道全道:“有许多曲折,一言难尽!”便把前边事迹说了,今特来进香。戴宗道:“皇天再不容人安闲的!似先生这般高品,又惹出事端!我所以看破了,纳还官诰,誓不入利名场中,出了家,尽是散诞。今日是三月廿六日,且消停一日,后日早上进香。”摆设素斋相待,共谈心曲。安道全道:“明日总闲在这里,闻得海中日出甚是好看!”戴宗道:“只要起早些。”说罢就寝。

到五更,戴宗引安道全到日观峰上。其时尚早,星斗斓斑,海中墨黑。停不多时,见一道红光从海底透上来,霎时霞光万道,一轮红日涌上,照满乾坤,无一点烟雾。两人坐在大石上,渐渐看见升起数丈,方走下峰来,下面还是黑胧胧的。早饭后,各处遍览胜迹。廿八日三更,听得一派仙乐,与圣帝上寿。安道全沐浴更衣,捧了信香,同戴宗到嘉会殿的山门前,望见上山进香的,一带火光,足有数十里远近,火龙金蛇一般。霎时间,人山人海,捱挤不开。龙香宝炬,瑞气氤氲,果是万年香火。礼拜已过,下得殿来,垒台上原有教师,只是没人放对。安道全道:“当初燕青与任原相扑,何等气概!今皆烟消灰灭了,可叹,可叹!”回到庙中,对戴宗道:“院长,你昨日说皇天不许人安闲,你看那轮红日,东升西没,万古奔忙,天也不得安闲哩!人要见机,得安闲处且安闲。我在朝廷供奉,往来都是王侯贵戚,鉴貌辨色,鞠躬尽瘁,有何意趣?倒不如院长放下名心,逍遥自在!我一时口直,被人谗谮,若无宿太尉救拔,送我出城,已作刀头之鬼!自己受罪是应该的,又连累别人抛家失业,心上大不过意。如今把他家眷安顿好了,到登云山回复一声,重到这里和院长出了家,做了道士,虽不能羽化登仙,眼前落得清闲。况久混红尘,受尽波奔,还不得干净哩!”戴宗道:“安先生,你有妙术在身,四方相求的多,那容你自在出家。只怕到登云山,弟兄们就不放你转身哩!且再消停几时,慢慢去会他不迟。”正叙论间,见香火道人来说道:“本州太爷来拜院长。”戴宗道:“为甚么事来拜我?”安道全道:“恐怕为我身上事。”戴宗道:“未必。你且在后房,看他来有何事故。”有分教:兵戈动处摇山岳,羽檄交驰见废兴。不知州尹毕竟来怎地,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写得两贤相遇,并无矫饰。萧、金不出怨言,闻焕章慨然托妻寄予,世人尽若此,绝交论不必作矣。o岱顶观日出一段,高怀远想,稗乘家无此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