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总有一条路,只能径直走下去。佛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而她们并非不是无法回头,可不论是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或为了他,这辈子早就不会回头,注定要在权争恶斗的道路上走下去,斗死方休。

香墨忙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笑道:“你们粗手粗脚的,如何笨成这副模样,我来吧。”

书房内侍立的放眼皆是陈瑞的侍妾,一张张的娟丽秀媚的面上饱晕着透红,眼里含着得意殷切又焦急的意思,伴着金钗步摇颤颤,仿佛一株株的亭亭蘋花,蓝青不由得想起牡丹,一园开到了荼蘼,却仍是一片锦绣绮丽的牡丹。

来凤楼内虽久无人居,但仍打扫的十分干净。转过碧纱屏,便是一尊白瓷观音供在案上。

香墨闲淡摇着一柄香雪扇,若有似无的微风拂动,姿态雍容雅静。熟睡中的封荣不再挥开身上的锦被,唇畔渐渐含了一缕笑。香墨看在眼里,唇边也浮起一丝淡薄的笑意,好似含着龙脑的风是拂在自己的身上,拂去如薄罗卷在身上的一层暖意。

校尉再没有多看他们一眼,领着兵卒们仿佛似见了鬼似的匆忙拨马自顾走了,不一会儿翻过沙坡,再也瞧不见了。

陈瑞突兀的将他丢下马车,扔在一老一少两名囚犯之中,冷冷说:“你们三人中有一人是李氏的密探。我最痛恨这些老鼠一样的东西,所以,密探死,另两人活。不然,都得死。”

太过于温软的呼吸,似春日里随风而来的柳絮,拂过耳畔,痒的她未经思量就开口说:“我本不该来……”

香墨一眼望去,只见明黄缎子间伸出牙雕般的一段手腕招舞着,腕上一只白玉镶金的玉镯,玉色如冰,仿佛将满玉湖的雪色都给压了下去。她心下一动,却依旧微微蹙着眉端,轻哼了一声,说:“不去,我才没兴致去喝那冷风!”

蓝青见香墨神色恍惚,面容憔悴,就伸出手去,眼不期然的看见香墨身后的一对黑眸,眼角总是有意无意飘扬起有毒的锋利,仿若能把人腐蚀一般。

入了一条胡同,走到中央,霍然开阔,现出一片朱门来,车夫回话道:“夫人,到了。”

封荣时不时夹过来的剥好的杏仁,最开胃的山楂蜜糕。香墨都不曾动过一口,只是擎着酒杯,转头望向窗外。

水气慢慢的蒙上了那双眼。

香墨用阴沉却镇定的声音道:“回府里什么粥没有,比这怕是更精致上百分。”

随行小厮的一句贵人,许并无轻蔑之意,但听在蓝青耳中仍叫他咬紧了牙关,垂转身快走了几步,随佟子里进了府门。

待走到近前,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香墨,朝杜子溪略一屈膝,起身时描绘着金色的眼睛眯起,举止仍是宫廷女子的仪态,用袖轻轻掩了嘴唇,笑道:“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正想去给您请安呢。”

“太后。”

“香墨……”

恍惚中还是在钦勤殿内,内侍为他更衣,转身的那一瞬间,烛光簇拥下,前几日她的府邸就已经改建完毕,今夜本该回到墨府的她,浓丽眼眸神光耀目。

天色越晚,夜幕中月更东沉。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蓝青匍匐在地,几乎觉得每一个呼吸都是艰难的,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的脑子里如同策马疾驰过万山重岭,迎面闪过了一幅幅的画面。

封荣双目陡然一横,女官不敢再说,慌忙把头低下去。

陈瑞却知道政局波谲云诡,远非他说的那么简单。封荣娶了杜江的女儿,表面上是两派的势力均衡掣肘,可实际上相持更激烈。处在其中正当浪头的杜江的艰难可想而知,但也不好细问,只又道:“钧梁兄还好吗?”

“太后。”

封荣也不乘步辇,缓步走在香墨身侧。此时阳光甚烈,路程亦不算近,脚下砖地绵延不断,御苑道路曲折。香墨走了一段,转到一个曲桥上,一时只觉得头上烈日高天直欲扑面而下,严妆之下的额头已是一层细密汗珠。

香墨望着封荣,惊诧的眼睫扑闪了几下,过了一阵子,才想起什么似的,就待跪地行礼。

但是这一次,他希望这样一直不要醒来。

眼看着面前的人面色骤变,他的唇际不觉已擒了一抹笑意。

“所以,她说很幸福?”

鸦黄黛眉、口脂花钿,翠翘宝钿玉搔头一迭一迭相续落下,几乎耗了半个时辰,才上好了繁复晚妆,燕脂整个人都淹没在饰物的光华。

陈王妃已经压下了火气,落座开口问道,只是她的脸越来越白,额角隐隐的脉络便愈明显。

“王爷今儿在七夫人那,燕脂正巧被派去送新培出的菊花,王爷就多看燕脂几眼。结果晚上的时候七夫人屋里的人就叫燕脂姐过去,也不知怎么的就让定安将军看上了,所以王爷下令,让燕脂飨客!”

交代完,香墨才起身,头未梳衣未穿,一时间仓惶的站在那里,竟不知道应该先穿衣还是先梳头。

这么说时,香墨那丝毫没有笑意的微凉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斜斜一瞥。

燕脂这才回神,问道:“陛下在哪里?”

话音未落,已有内侍得了眼色去打探,不多时回报,宪帝于烟波碧水阁午睡未醒。

燕脂神色端然如水,思量了片刻,就朝巧蓝轻轻一笑:“那咱们就去叫叫。”

烟波碧水阁离天香亭尚有一段距离,但春日正好,燕脂就没乘步辇,信步闲踱。

烟波碧水阁前有三重夹道,妃嫔按例行走右侧,燕脂刚上了夹道,迎面就和一乘步辇狭路相逢。抬辇的内侍见了燕脂也是一愣,忙避在一侧,落辇施礼。

精绣的魏紫锦帘,垂下来的鸳鸯结,正映着洋洋春色,探身翩然而下的江嫔,一头被宪帝赞若绿鬓的髻散乱,透出一抹狼狈,却仍若一株桃花半含雨,遮不住的风情。

她们互视不言,最后江嫔脸色苍白着跪礼,眼中却是一份掩不住的恨意。

燕脂看在眼里,却未来得及细细寻思,德保已一溜烟的迎了出来。

自宪帝还是陈王时就为心腹的德保来说,应付这种场面已经是娴熟无比,一见燕脂的面极爽脆的弯身道:

“奴才给燕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内侍的衣衫,向来不过是极平常的青缎袍子,而德保一弯身时,宽袖几乎垂地,里头轻软光亮的柳绿蜀锦,隐约露出花绮纹,这样的恩典已是绝无仅有。燕脂自然不会让他跪礼,忙伸手去扶,德保就势起来,丝毫不看江嫔,只目不转睛的望住燕脂,唇角轻轻上挑,含着似是而非的笑,又道:“万岁爷刚说穆燕今年新进上的金簪玉带只您方才衬得上,要奴才给您送去,可巧您来了,也就省了奴才的脚程了!”

燕脂脸上的不自在方渐渐去了,德保最是察言观色,便亲自虚搀在燕脂肘下,引了她进了烟波碧水阁的西侧殿,服侍她坐下,方才说道:“只是娘娘不赶巧,万岁爷正午睡呢。”

烟波碧水阁除却夏日清凉之外,其余时节便是春日里也是深邃阴冷的,所以椅上格外又添了万字菱纹罗的椅垫。燕脂坐下,看着脚下提花丝绒红毡直通殿阁尽头,门扉紧闭之处。

窗外日色炙烈,可挡不住东都向来料峭的春风,每每横空急来,扑打在春罗窗纱上,簌簌作响。燕脂微微一颤,春寒入骨,半晌才缓了过来。

内侍斟了茶上来,异香扑鼻,似花非花,浓腻得竟似含了几份辛辣,正是穆燕才出产的青茶。